深秋的渤海灣,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狂風裹挾著鹹腥冰冷的水汽,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將港口碼頭的旗幟撕扯得筆直。巨大的貨輪如同疲憊的巨獸,在泊位上起伏,纜繩繃緊,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鐵灰色的海浪凶猛地拍打著防波堤,撞碎成漫天慘白的泡沫。
一輛通體深灰、毫不起眼的廂式重型貨車,如同蟄伏的鋼鐵甲蟲,靜靜地停在指定泊位旁。車廂密封嚴實,沒有任何標識,唯有底盤明顯經過特殊加固,輪胎也是特製的防穿刺型號。德迅中國的危險品運輸安全督導周衛國,正進行著出發前最後的檢查。
他穿著深藍色的德迅工作服,外麵套著醒目的反光背心,身形精乾,動作利落得如同經過精密校準的儀器。雨點被狂風吹得橫飛,砸在臉上生疼,冰冷的海水沫子糊了一臉,他卻恍若未覺。手中的強光手電光束穩定地掃過車廂的每一個鎖扣、每一個密封條接口、車底的傳動軸、刹車管線。他半跪在濕冷的地麵上,戴著勞保手套的手指,仔細地按壓、感受著輪胎的氣壓和胎紋深度。最後,他繞到車頭,檢查了前後車牌是否牢固,確認了車頂加裝的多個廣角攝像頭鏡頭清潔無遮擋。
“報告周工,貨物裝載確認完畢,固定無位移,溫濕度傳感器讀數穩定,鉛封完整!”一名年輕的押運員頂著風雨大聲彙報。
周衛國點點頭,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特製防水表,又抬頭望了望天邊翻滾如墨的積雨雲,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天氣比預報的還糟。小陳,你開前導車,保持通訊暢通,按預案a路線走。”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風噪,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老張,你跟我押後車。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這趟‘瓷器活兒’,容不得半點閃失。”
“明白!”兩名助手齊聲應道,眼神凝重。他們都知道,這看似普通的車廂裡,裝載著從海外輾轉萬裡運抵、即將送往內地某頂尖光學研究所的核心部件——高精度光刻機的核心鏡組。其價值,已非金錢所能衡量,更是國家在尖端製造領域追趕腳步的關鍵一環。它們嬌貴如嬰兒,對震動、溫濕度變化極度敏感,同時,也必然是某些不懷好意目光覬覦的目標。
車隊在狂風中艱難啟程。前導車亮起警示燈,率先駛出港口。周衛國駕駛著重型廂貨緊隨其後,巨大的車身在橫風中微微晃動,雨刮器開到最大檔,也隻能在擋風玻璃上刮出兩片短暫的扇形清晰區,窗外是混沌的風雨世界。老張坐在副駕駛,緊盯著車載的多屏監控係統,上麵分割顯示著車廂內部固定支架的實時畫麵、貨物狀態傳感器數據、以及前後左右多個角度的路況影像。
起初的路段還算順利,雖然風雨如晦,但沿著海岸線的高速公路寬闊平坦。周衛國雙手穩穩地把著方向盤,眼神銳利如鷹,透過雨幕捕捉著路麵上任何可能的障礙和異常。車載電台裡,前導車小陳的聲音不時傳來,報告著前方路況:“前方3公裡暢通”,“右側有積水,注意減速”…
然而,駛入內陸丘陵地帶後,情況急轉直下。風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在群山的阻隔下變得更加狂暴。盤山公路蜿蜒曲折,一側是濕滑陡峭的山壁,另一側是深不見底、被雨霧籠罩的幽穀。路麵濕滑異常,不時有被風刮斷的樹枝和滾落的小石塊橫亙路上。更糟糕的是,由於連日降雨,前方傳來消息,預定的a路線主乾道因山體小規模滑坡導致部分路段封閉,車輛隻能分流繞行。
“周工,a路線斷了!導航顯示繞行b路線,但那條老省道路況很差,彎多路窄,還經過幾個村鎮!”老張的聲音帶著緊張。
周衛國盯著導航屏幕上那條代表b路線的、曲折細長的紅線,眼神沉靜。他迅速在腦中調閱著對這片區域的深刻記憶——這是他多年押運生涯積累的寶貴財富。每一個急彎的弧度,每一個陡坡的坡度,每一個村鎮路口的位置,甚至某些特殊路段的路基狀況,都清晰地印刻在他腦海中。
“不走b線。”周衛國果斷否決,“那條路太複雜,風險不可控。改走c線備用路線,經柳河鎮繞行。”
“c線?”老張一愣,“那條路更偏僻,地圖上都沒詳細標注,而且有一段是舊礦區廢棄路…”
“我知道。”周衛國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那條路雖然破,但路基是當年運礦石修的,還算紮實。關鍵是車少,視野相對開闊,便於我們觀察。”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想‘照顧’我們,b線是他們最可能預設埋伏的地方。c線,出其不意。”
命令下達,前導車立刻調整方向。車隊如同靈活的遊魚,在風雨交織的迷宮中悄然改變了軌跡,拐上了一條更加荒僻、地圖上幾乎被忽略的舊路。
路麵果然坑窪不平,布滿了積水坑。重型廂貨龐大的車身在泥濘中顛簸起伏,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讓老張的心提到嗓子眼,眼睛死死盯著監控屏幕上那些代表貨物固定支架穩定性的綠色指示燈。周衛國卻如同與車輛融為一體,手臂肌肉賁張,精準地操控著方向盤和油門刹車,利用嫻熟的“衝坡”、“溜坡”技巧,儘量減少車輛的頓挫感,讓龐大的車身在惡劣路麵上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平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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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車隊艱難地穿越一片廢棄礦區的開闊地帶時,一直緊盯著後方監控屏幕的老張,瞳孔驟然收縮!
“周工!九點鐘方向!那輛黑色越野車!十分鐘前在柳河鎮路口出現過!現在又跟上來了!距離八百米,它在刻意保持距離,但咬得很死!”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惶。監控畫麵上,一輛無牌的黑色越野車如同幽靈,在風雨中若隱若現。
周衛國沒有立刻回頭,隻是飛快地瞥了一眼後視鏡。果然,在灰蒙蒙的雨幕中,一個模糊的黑影如同跗骨之蛆。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種冰冷的了然。對方果然有備而來,而且目標明確。
“坐穩了。”周衛國隻吐出三個字,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火的寒冰。
他猛地深踩油門,引擎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巨大的廂貨陡然加速,車輪卷起渾濁的泥漿。同時,他迅速按下車載通訊:“小陳!前方三岔路口,按計劃執行‘分叉’!”
“收到!”
前方出現一個不起眼的三岔口。前導車毫不猶豫地亮起轉向燈,拐上了左邊那條看起來更寬、似乎通往主乾道的路。而周衛國駕駛的重型廂貨,卻在路口前猛地一打方向盤,龐大的車身以不可思議的靈巧姿態,瞬間拐進了右邊那條更窄、幾乎被荒草掩埋、僅容一車通過的小路!
這一下變向極其突然,完全違背常理。那輛緊隨其後的黑色越野車顯然措手不及,在岔路口猛地一個急刹,輪胎在濕滑路麵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身失控般甩尾橫移,差點撞上路邊的廢棄礦渣堆。等它狼狽地穩住車身,想要追進那條小路時,周衛國的廂貨早已消失在茂密的行道樹和雨幕深處,隻留下兩道迅速被雨水衝刷的車轍。
小路崎嶇泥濘,顛簸得更加厲害。周衛國卻將車速控製在極限邊緣,利用對路況的爛熟於心,精準地避開大坑,壓著相對堅實的路基邊緣前進。他不再看後視鏡,全神貫注於眼前的道路和手中的方向盤,如同一個在驚濤駭浪中駕馭孤舟的老船長。
二十分鐘後,重型廂貨終於駛出了這片廢棄礦區,重新彙入一條相對寬敞的省道。雨勢稍歇,但天色更暗。周衛國通過後視鏡和監控反複確認,那輛幽靈般的越野車已經徹底消失。他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這才感覺到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心也滿是滑膩的汗水。
老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乎癱在座椅上,心有餘悸:“甩…甩掉了!周工,您真是神了!”
周衛國沒有回應,隻是專注地看著前方的道路。直到目的地——那座隱藏在青山綠樹間的銀白色研究所大門出現在視野中,他才真正放鬆下來。
研究所的安保人員早已嚴陣以待。周衛國將車穩穩停在指定卸貨區。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和老張再次進入車廂,在研究所技術人員緊張的注視下,一絲不苟地檢查了每一個固定卡扣的鎖止狀態、每一處鉛封的完整性、每一個傳感器的讀數記錄。確認貨物在經曆了如此驚心動魄的旅程後,依然安然無恙地躺在特製的緩衝基座上,紋絲未動。
最後,他接過研究所負責人遞來的交接單。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當“周衛國”三個沉穩有力的字落在簽名欄時,他才抬手,用衣袖重重地抹去額頭上混合著雨水和冷汗的水漬。那一直緊繃著的、如同岩石般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極其疲憊卻又無比踏實的微光。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多餘的解釋。他隻是將簽好的單據遞還,對負責人點了點頭,聲音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
“貨,齊了。交給你了。”
然後,他轉身走向自己那輛沾滿泥濘的戰車,背影在研究所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沉默而堅實。風雨中的驚魂追逐已然過去,危險品的押運人,完成了他的使命。車輪碾過的每一寸泥濘道路,都無聲地記錄著這條守護關鍵物資的隱形戰線上,平凡人鑄就的不凡功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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