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隆冬,將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巨大的鑄造車間,變成了一個冰與火交織的奇異世界。窗外,是零下三十度的酷寒,朔風卷著雪沫,如同無形的冰刀,刮擦著鋼鐵骨架的外牆,發出淒厲的嗚咽。而車間內部,那座被寄予厚望、代號“破冰者”的新型電弧冶煉爐,正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轟鳴,爐膛內,熾白的鋼水翻騰咆哮,溫度高達一千六百多度!冷與熱,在這裡進行著最原始、最激烈的角力。
王鐵柱,這位身形敦實如鐵砧、臉龐被爐火映得通紅的老師傅,穿著厚重的石棉防火服,外麵又套著臃腫的防寒棉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頭在極地中跋涉的熊。他站在離爐口幾米遠的觀察台上,防凍麵罩的透明視窗上,早已凝結了一層厚厚的、不斷加厚的冰淩,幾乎遮蔽了視線。他不得不頻繁地用戴著厚棉手套的手背去擦拭,每一次擦拭,都會帶下些許冰渣,落在滾燙的金屬平台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瞬間化作一縷白汽。
“柱子,第五爐了!”旁邊一個同樣包裹嚴實的老工人,聲音透過防凍麵罩和巨大的噪音傳來,帶著難以掩飾的焦灼,“還是不行!晶相分析儀顯示,晶格結構不穩定!低溫韌性達不到‘破冰者’核心軸承的要求!”
王鐵柱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透過好不容易擦出的一小塊清晰視窗,死死盯著爐內那如同小型太陽般刺目翻滾的鋼水。那熾烈的白光,映照著他布滿皺紋和汗漬汗水在極寒中瞬間變得冰涼)的臉龐,也映照著他眼中深沉的憂慮。新型高寒特種軸承鋼——這是為即將到來的、史無前例的春運高峰期間,保障關鍵鐵路樞紐除冰設備核心部件而研製的“筋骨”。時間,如同爐外呼嘯的寒風,冰冷而急迫。而他們,卻卡在了材料純度的瓶頸上,傳統的冶煉工藝在如此極端的溫差環境下,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魔力。每一次失敗的出爐,都意味著寶貴的能源和時間的巨大浪費,更意味著那百萬歸家心切的旅客,可能因設備故障而滯留在嚴寒之中。
就在這時,王鐵柱腰間那部特製的、能抵禦極寒和高溫的加密通訊器震動起來。他費力地掏出來,接通。
“鐵柱!”李玄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是國安部指揮中心特有的沉穩節奏,與他這邊震耳欲聾的轟鳴形成鮮明對比。這聲音如同定海神針,瞬間穿透了嘈雜,直達王鐵柱心底。“情況我同步看到了。中科院滬都光源中心的‘神光’同步輻射裝置,我已經協調好,為你們緊急開放一個分析窗口!立刻準備好最典型的缺陷樣本,我的人已經在路上!”
王鐵柱心頭猛地一熱,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被嚴寒凍僵的四肢百骸。“玄策!太好了!樣本…樣本馬上準備好!”他幾乎是吼著回答,巨大的噪音讓他不得不提高音量。他立刻轉身,對身邊的老夥計們吼道:“快!取剛出爐的3號樣!要快!國安的兄弟來接了!”車間裡疲憊而焦灼的氣氛,因為這一通電話,瞬間注入了新的活力。幾個身影立刻撲向剛剛凝固、還散發著驚人熱量的鋼錠。
爐膛內,一簇不安分的鋼水猛地濺射出來,如同叛逆的火星,劃出一道刺目的亮紅色弧線,精準地落入了觀察台邊緣堆積的一小撮白雪中。
“嘶啦——!”
一聲劇烈而短促的汽化聲響徹!灼熱的鋼水與冰冷的積雪接觸的瞬間,爆發出一大團濃密的白霧,如同微型爆炸的煙雲。紅熱的金屬球在雪中劇烈翻滾、掙紮、迅速冷卻變黑,最終凝固成一粒醜陋的、布滿麻坑的鐵疙瘩,而它身下的雪地,則被灼出一個焦黑的小坑,邊緣是融化的雪水,瞬間又被極寒凍結成冰。這殘酷而短暫的一幕,無聲地訴說著冰火不容的極致矛盾,也正是他們此刻麵臨的困境縮影。
兩小時後,首都,國安部一間高度保密的遠程協作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清晰地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顯示著滬都光源中心同步輻射實驗室的實時畫麵:一束肉眼不可見、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穿透力的高能射線,正精準地照射在一塊來自哈市的特殊鋼樣上。另一部分,則是一張年輕而專注的臉龐——李念墨。她身處加州理工學院深夜的實驗室,窗外是靜謐的異國夜色,屏幕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她正遠程操控著“神光”裝置的參數,並實時接收著海量的衍射數據。
“王叔叔,樣本位置確認,光束聚焦完成。”李念墨的聲音透過高保真音響傳來,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我們開始進行微區晶格結構斷層掃描。重點關注上次失效區域的晶界和雜質偏聚情況。”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敲擊,一串串複雜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在旁邊的副屏上滾動。
王鐵柱和幾位核心老工人,圍在京城的屏幕前,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屏幕上,經由超級計算機渲染出的三維立體晶格結構圖正一點點構建出來,纖毫畢現,如同將金屬的“骨骼”與“血脈”徹底剖開。那些在常規顯微鏡下難以察覺的細微缺陷——晶格的扭曲、異類原子的聚集、微小的裂紋萌芽——在“神光”的透視下,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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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李念墨突然指著屏幕上一個被高亮標記的微小區域,“看,晶界結合力異常薄弱!在模擬的低溫衝擊載荷下,這裡就是最先斷裂的起點!雜質…等等,這種元素的富集圖譜很特彆…”她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陷入了高速的思考,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協作中心裡靜得隻剩下設備運行的輕微嗡鳴和眾人壓抑的呼吸聲。王鐵柱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防凍麵罩留下的冰冷觸感似乎還貼在臉上。
突然,李念墨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旁邊一個擺滿厚重筆記的書架前。她抽出一本封麵已經磨損、紙張泛黃的硬皮筆記本——那是她祖父李長庚幾十年來積累的工程材料筆記手稿。她快速地翻閱著,指尖劃過那些蒼勁有力的鋼筆字跡和複雜的手繪圖表。
“找到了!”幾秒鐘後,她發出一聲帶著驚喜的輕呼,捧著筆記本回到屏幕前,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提高,“爺爺在1978年的筆記裡記載過!他在參與西伯利亞某極端寒區輸油管道特種鋼材研發時,遇到過類似的低溫脆性問題!當時他們嘗試了多種方案,其中一條備注提到:‘…嘗試引入微量碲化鉍bi2te3)作為晶界修飾劑,理論計算顯示其特殊的層狀結構可能增強低溫下晶界滑移阻力,實驗性添加0.3左右重量比),觀察其對低溫韌性的影響…’後麵還附有當時的初步測試數據,顯示有改善趨勢!”她迅速將筆記的相關頁麵通過高清攝像頭展示給屏幕另一端的王鐵柱和父親。
李玄策此刻也站在協作中心,他沉穩的目光中瞬間爆發出銳利的光芒。念墨的發現,將祖父塵封的經驗與現代最尖端的分析技術,在跨越時空的這一刻,完美地連接了起來!“鐵柱!念墨!立刻按這個思路調整配方!0.3碲化鉍!神光繼續監控添加後的晶格變化!”他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
指令如同電流,瞬間傳回哈市冰火交織的車間。王鐵柱沒有絲毫猶豫,親自操作精密配料係統。微量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碲化鉍粉末,被小心翼翼地加入沸騰的鋼水之中。爐火映照著他堅毅的臉龐和微微顫抖的手——這不僅是技術的調整,更是承載著兩代人智慧與信任的托付。
鋼水重新注入特製的模具,在極寒的車間環境中加速冷卻。一塊銀灰色、還散發著餘溫的鋼樣被緊急取出,送到車間外臨時搭建的簡易低溫衝擊測試台。此時,已是深夜。哈市上空的雲層不知何時散開,一輪清冷的滿月高懸天際,將皎潔的銀輝灑滿大地,也灑在這塊剛剛誕生的、寄托著無數期望的鋼樣之上。
測試員將鋼樣固定在冰冷的砧座上,沉重的擺錘高高揚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塊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光澤的金屬。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寒夜裡格外清晰!擺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
預想中的碎裂聲沒有傳來!
王鐵柱一個箭步衝上前,幾乎把臉貼到了冰冷的鋼樣上。防凍麵罩的冰淩因急促的呼吸又凝結了一層,但他毫不在意。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鋼樣表麵——那道承受了重擊的位置,沒有出現可怕的、貫穿性的裂痕!隻有一道淺淺的、如同發絲般的白印!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眾人屏息凝神的注視下,那道白印的邊緣,仿佛被月華賦予了生命,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速度,微微地“蠕動”著,如同傷口在自我愈合!雖然極其細微,但這神奇的“彌合”現象,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它無聲地宣告著,晶界的結合力被那0.3的“魔法粉末”徹底改變了!
“成了!成了!!”不知是誰先爆發出第一聲嘶啞的歡呼,緊接著,整個車間外爆發出雷鳴般的呐喊和掌聲!老工人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有人用力捶打著彼此厚實的肩膀,有人摘下結滿冰霜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眼眶發熱。極寒的深夜,因為這成功的喜悅,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刺骨。
王鐵柱緩緩直起身,長長地、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氣,那白氣在月光下久久不散。他抬手,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腰間那把陪伴他多年的老式軍刀刀柄。那刀柄上,除了象征三峽截流、汶川救災等功勳的六道深刻劃痕外,一道嶄新的、還帶著金屬光澤的刻痕,被他用刀尖鄭重地添了上去——這是屬於“破冰者”、屬於這個冰火交織的月夜的印記!第七道刻痕!它記錄的不隻是一次技術的突破,更是一次跨越三代人的智慧接力:是他和老師傅們爐火純青的實操經驗,是李念墨借助最前沿科技“神光”的精準洞察與敏捷思維,更是李長庚那本塵封筆記中蘊藏的、曆經歲月淘洗依然熠熠生輝的寶貴經驗!
他抬頭,望向那輪清冷的滿月。月光溫柔地灑在他布滿汗漬和煙塵的臉上,也灑在車間內那爐依舊在靜靜保溫、等待最終澆鑄的、蘊含著碲化鉍“魔力”的熾熱鋼水上。紅與白,熾熱與清冷,在這一刻,在“破冰者”即將成型的筋骨中,達成了完美的交融與平衡。
屏幕那頭,李念墨看著歡呼的人群和月光下那道神奇彌合的白印,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對著鏡頭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李玄策站在京城協作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都市的璀璨燈火。他接通了哈市的專線,聲音沉穩而帶著不易察覺的欣慰:
“鐵柱,辛苦了。告訴老師傅們,他們鑄就的不僅是鋼材,是百萬遊子歸家路上的‘平安扣’。”
“念墨,做得很好。爺爺的筆記,是真正的寶藏。”
“立刻組織量產!這批‘月光鋼’,要以最快的速度,變成‘破冰者’的心臟!”
月光如水,鋼水似火。在這北國最寒冷的深夜,一縷由老工匠的汗水、科學家的智慧、塵封的筆記和堅定的信念共同熔鑄而成的希望之光,已然刺破堅冰,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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