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午後,陽光依然帶著灼人的餘威,慷慨地傾瀉在豫西山區這所希望小學簡陋的操場上。黃土夯實的場地被曬得發白,蒸騰起一股乾燥而溫暖的氣息,混合著新翻泥土和遠處山坡上野菊花的淡淡苦澀。蟬鳴在稀疏的楊樹林裡不知疲倦地嘶叫著,編織成一張巨大的、慵懶的聲網。
李玄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淺藍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和縣教育局的兩位同誌走在校園裡。他此行明麵上是檢查開學季的校舍安全和偏遠地區教育保障落實情況。操場邊緣,一群孩子正圍著一個頭發花白、脊背微駝的老教師,熱火朝天地忙碌著。他們的“工地”不是沙坑,而是用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紅磚、青磚甚至土坯,在操場上壘砌著什麼。
“張老師又在帶孩子們‘蓋長城’呢!”同行的本地乾部笑著介紹,語氣裡帶著由衷的敬意。
走近了看,那景象令人心頭微震。沒有圖紙,沒有機械,隻有一雙雙沾滿泥灰的小手和一位老人沉靜而專注的引導。一座蜿蜒起伏的“微型長城”雛形,正沿著操場邊緣一點點“生長”。這“長城”的每一塊“城磚”,都與眾不同——磚塊的正麵,都用稚拙卻認真的筆觸,刻著《論語》裡的句子:“學而時習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三人行必有我師”……陽光照在那些深深淺淺的刻痕裡,仿佛給古老的智慧鍍上了一層流動的金邊。
孩子們的小臉曬得紅撲撲的,汗水順著鬢角流下,在沾著灰土的臉頰上衝出幾道淺痕。他們小心翼翼地傳遞著磚塊,互相指點著刻字的位置,爭論著“有朋自遠方來”這塊該放在“烽火台”的哪個垛口才最“威風”。老教師張樹人,穿著一件同樣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袖口磨得起了毛邊。他很少說話,隻是用布滿老繭的手指在磚塊上輕輕一點,或者一個鼓勵的眼神,孩子們便心領神會,繼續專注地搭建他們心中的精神堡壘。陽光勾勒著他清臒的側影,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的不是磚石,而是孩子們未來脊梁的筋骨。
“張老師,”李玄策走上前,聲音放得很輕,怕驚擾了這份專注,“您這‘長城’,蓋得真有氣象。”
張樹人抬起頭,扶了扶厚厚的眼鏡,看清來人,臉上露出樸實而略帶局促的笑容:“領導來了?讓孩子們活動活動筋骨,也認認老祖宗留下的好話。”他彎腰拿起一塊剛刻好的青磚,遞給李玄策,“您看這塊,‘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刻得還算周正吧?”
李玄策雙手接過,沉甸甸的。青磚表麵粗糙冰涼,刻痕深峻,帶著孩子用力過猛留下的些許毛刺。指腹撫過“樂”字的最後一筆,能清晰地感受到刻刀留下的力度和溫度。他由衷地點頭:“字有筋骨,意思也好。孩子們的手藝,帶著真心呢。”
就在他翻轉磚塊,想看看背麵時,指尖忽然觸到一絲異樣。磚塊的背麵並非平整,而是布滿了無數細密、短促、深淺不一的劃痕!這些劃痕毫無美感,雜亂無章,像是頑童的胡刻亂畫,又像是某種工具無意間留下的磕碰印記。然而,就在這看似無序的劃痕中,李玄策那雙經曆過無數暗流湧動的眼睛,瞬間捕捉到了一組極其特殊的排列——幾個由更深的點狀刻痕組成的、間隔規律的數字序列:192.168.3.17。這分明是一個內部局域網的ip地址!
一股寒意無聲無息地爬上李玄策的脊背,瞬間驅散了午後的燥熱。這絕非孩童的塗鴉!它突兀地出現在這塊刻著《論語》的“城磚”背麵,如同一條毒蛇潛伏在聖賢書頁的夾縫裡。
“張老師,這塊磚……是哪個孩子刻的?”李玄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已銳利如鷹隼。
張樹人湊近看了看,搖搖頭:“這背麵?都是搬磚時候蹭的吧?孩子們刻字隻在正麵下功夫。”他指了指不遠處牆角堆放的磚塊,“那些是王鐵柱同誌前些天送來做新教室防盜窗剩下的邊角料,孩子們看著結實,就拿來用了。”
王鐵柱?李玄策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想起前幾日王鐵柱在電話裡興奮地提到,他根據古法“九轉冷鍛”改良了一種特種鋼材,極其堅韌且帶有獨特的淬火紋路,特彆適合做防盜窗。難道……問題出在鋼材的來源或運輸環節?這ip地址,是一個信號,一個指向!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的電流聲,猛地從旁邊那間唯一配備了老舊電腦的教師辦公室窗戶裡傳了出來!聲音短促而怪異,像是什麼東西被強行掐斷了喉嚨。
“電腦又出毛病了?”張老師皺起眉頭,有些無奈,“總愛死機。”
“我去看看。”李玄策不動聲色地說,將那塊刻著“有朋”和隱藏ip地址的青磚輕輕放在腳邊,大步走向辦公室。他推開門,午後的陽光斜射入內,灰塵在光柱中飛舞。那台笨重的crt顯示器屏幕亮著,卻呈現一片詭異的雪花點,伴隨著滋滋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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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迅速坐到吱呀作響的木椅上,手指搭上滾燙的機箱外殼。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感受機器的“脈搏”。指尖在布滿油汙的鍵盤上飛快敲擊,輸入一串複雜的命令。屏幕閃爍了幾下,雪花點褪去,顯露出一個複雜的工程製圖界麵——赫然是某型大型船舶的局部結構圖!但此刻,圖紙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瘋狂篡改著!一根關鍵的龍骨承重梁數據,正被一串來源不明的指令飛速抹除,替換上一個明顯薄弱、存在致命隱患的虛假模型!進度條冷酷地向前推進,如同死神的倒計時。
屏幕的反光,像一麵模糊的鏡子,映照出辦公室窗外的景象。李玄策瞳孔驟然收縮!
窗外,正是剛才孩子們壘“長城”的操場一角。他的兒子李天樞,小小的身影正蹲在牆根下的陰影裡,似乎對辦公室裡的驚心動魄毫無察覺。小家夥手裡拿著一根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橡皮筋,正全神貫注地將一張折疊好的紙片綁在上麵。午後的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在臉頰投下扇形的陰影。他用力拉長橡皮筋,瞄準了教師辦公室敞開的窗戶,然後——倏地鬆手!
那架小小的紙飛機,像一隻靈巧的白色小鳥,乘著微風,輕盈而精準地穿過窗戶,打著旋兒,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李玄策麵前的鍵盤上,恰好壓住了那個正在瘋狂篡改數據的進度條!
李玄策的目光瞬間定格在紙飛機上。那粗糙的作業本紙張折疊成的機翼上,用彩色蠟筆畫著圖案——不是孩童常見的太陽花草,而是一幅線條清晰、結構嚴謹的古式城防圖!雉堞、角樓、甕城、護城河……布局森嚴,細節分明,透著一股冷兵器時代的肅殺與智慧。李玄策一眼認出,這正是北宋官修軍事著作《武經總要》中記載的經典城防製式圖樣!紙飛機的一個翅膀邊緣,還被孩子用紅筆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小小的、醒目的“x”,箭頭直指圖中一處看似不起眼的“藏兵洞”位置。
這絕不是巧合!孩子“玩”的紙飛機,畫著古老的城防圖,落點精準,時機恰好,並且用一個鮮明的“x”標記,指向了一個關鍵點!
李玄策猛地抬頭,再次看向窗外。李天樞已經站起身,小手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正仰著小臉,陽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眸裡,那眼神裡沒有孩童的懵懂,隻有一種近乎洞悉的平靜。他伸出小小的食指,對著父親,輕輕地點了點自己畫的那個“x”位置,然後,又指向辦公室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舊木櫃——那是張樹人老師存放教學用具的地方。
就在這一瞬間,李玄策腦中電光石火!磚塊背麵的ip地址!被篡改的船舶結構圖!《武經總要》的城防圖!“藏兵洞”的標記!張老師的粉筆盒!
所有的線索瞬間貫通!
“真正的‘後門’不在網絡協議裡,而在人心最不設防的地方——講台!”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通過加密耳麥下達指令,“‘盾牌’小組,鎖定目標ip地址,反向追蹤!重點篩查所有通過‘教育扶助’項目進入校園的電子設備,尤其是捐贈的電腦配件!另外,立刻檢查張樹人老師粉筆盒內的物品,小心輕放!”
指令發出,李玄策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上那個被紙飛機短暫“壓製”的進度條。就在進度條即將突破臨界點,完成致命篡改的前一秒,屏幕猛地一暗!緊接著,一行行綠色的、極其複雜精密的代碼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覆蓋了原本的圖紙界麵!這些代碼的結構異常獨特,並非現代編程語言常見的規整,反而帶著一種古樸的、近乎幾何圖案的韻律感,層層嵌套,循環往複,構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數字壁壘。更奇妙的是,那代碼的紋理,在屏幕上隱約呈現出一種金屬淬火後特有的、冰裂般的雲紋!
李玄策一眼認出,這正是王鐵柱引以為傲的“九轉冷鍛”鋼材在微觀結構上的獨有特征!王鐵柱送來的防盜窗鋼條,其淬火形成的天然微觀紋路,竟被方清墨的天才團隊轉化成了獨一無二的動態防火牆核心代碼!此刻,這道以千年鍛造智慧為“基因”的防火牆,正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入侵的病毒程序死死鎖住、吞噬、瓦解!
屏幕上,代表病毒入侵的紅色進度條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淩,飛速消融殆儘。被篡改的船舶結構圖數據瞬間恢複如初,那根關鍵的龍骨承重梁,穩穩地矗立在圖紙中央。
幾乎在同一時刻,耳麥裡傳來“盾牌”小組的彙報:“目標鎖定!物理位置在縣教育局舊倉庫的備用服務器機櫃。入侵路徑已切斷。粉筆盒內…發現異常!”
李玄策快步走到角落的木櫃前。張樹人老師也聞聲跟了進來,一臉驚愕。李玄策小心地打開那個用了不知多少年、漆皮斑駁的舊粉筆盒。裡麵除了半盒白色粉筆和幾截彩色粉筆頭,在最底層,靜靜地躺著一個用柔軟絨布仔細包裹的小物件。
他輕輕揭開絨布。
裡麵是一個比拇指略大、泛著溫潤古銅光澤的方形小銅塊。銅塊表麵,密密麻麻布滿了極其微小、卻清晰無比的反刻陽文!那是一個個細如蚊足的漢字!銅塊側麵,還刻著一個極小的“趙”字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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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張樹人老師湊近了看,渾濁的眼睛裡先是疑惑,隨即猛地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這…這是趙小滿老師修複的那批明代活字模!她說這是試驗品,刻的是《千字文》裡‘天地玄黃’那一段…後來修複好了正品,這個就留給我當鎮紙了…怎麼…怎麼會是它?”他拿起銅塊,手指微微顫抖。誰能想到,這個不起眼的、承載著一位文物修複師心血和一位鄉村教師幾十年堅守的小小銅塊,其精密的反刻文字陣列,其蘊含的獨一無二的物理信息特征,正是黑客試圖植入係統、用以繞過常規檢測的終極“後門”密鑰!隻是這“鑰匙”被張老師當作鎮紙,深藏在粉筆頭之下,從未被啟用,反而在關鍵時刻,其物理存在本身,成了防火牆識彆並鎖定惡意程序的“錨點”!
危機解除。辦公室裡隻剩下電腦風扇低沉的嗡鳴和窗外孩子們繼續壘砌“長城”的歡快聲音。
李玄策走到窗邊。操場上,李天樞不知何時又加入了小夥伴們,正努力地將一塊刻著“知之為知之”的青磚,穩穩地放在“長城”的“關隘”位置。陽光灑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閃閃發亮。他似乎感覺到了父親的目光,抬起頭,咧開嘴,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燦爛的笑容,然後舉起小手,對著父親,豎起了大拇指。
李玄策看著兒子,看著那座由刻滿聖賢箴言的磚塊壘起的、歪歪扭扭卻生機勃勃的“長城”,再回頭看看桌上那架畫著《武經總要》城防圖的紙飛機,以及靜靜躺在粉筆盒裡的明代活字模,心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波瀾。
他俯身,撿起地上那架紙飛機,輕輕撫平機翼上《武經總要》的城防圖。然後,走到李天樞身邊,蹲下身。
“天樞,”他將紙飛機放到孩子手中,指著那個被紅筆標記了“x”的“藏兵洞”位置,聲音低沉而鄭重,“這處‘藏兵洞’,是整座城最隱秘也最關鍵的所在。它守住的,不隻是城牆,更是人心裡的‘長城’。”
李天樞似懂非懂,但父親話語裡的分量他感受到了。他握緊了紙飛機,用力點了點頭,小臉上一片認真:“爹爹,我知道!就像張老師的粉筆盒,藏著最厲害的字!壞人找不到!”
李玄策笑了,揉了揉兒子柔軟的頭發。他站起身,望向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陽光熾烈,山風穿過楊樹林,帶著草木的清香。操場上,孩子們的“長城”在陽光下延伸,每一塊磚,都刻著古老的智慧,也刻著未來的希望。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是啊,真正的長城,從來不在冰冷的服務器裡,也不在浩繁的圖紙上。它就築在這一方小小的操場,築在這些稚嫩卻堅定的童聲裡,築在張樹人老師布滿粉筆灰的指間,築在王鐵柱淬火鍛造的鋼骨之中,築在趙小滿修複的千年字模之上……它根植於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文脈,由無數平凡而堅韌的靈魂,一磚一瓦,薪火相傳。
這堵無形的長城,才是守護文明星火永不熄滅的根基。它看似柔軟,卻比任何鋼鐵都更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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