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實驗室深處，夜色濃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唯有這間數據處理中心的巨大屏幕陣列，流淌著冰冷而活躍的電子星河。李念墨纖瘦的身影陷在寬大的工學椅中，幾乎被三麵環繞的幽藍光芒吞沒。十七歲的麵龐在屏幕光的映照下，褪去了少女的柔和，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專注。細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發出清脆而規律的敲擊聲，像某種精密儀器的獨白。空氣裡彌漫著服務器低沉的嗡鳴，恒定而催眠，唯有散熱風扇偶爾加速的嘶鳴，打破這數字洞穴的寂靜。
她正梳理著全球衛星網絡捕獲的海量海洋背景數據流。這些數據是海洋的脈搏，是巨鯨的低吟，是洋流的歎息，是億萬浮遊生物彙聚成的生命熒光。在她編寫的智能濾波程序下，尋常的海洋噪音被層層剝離，還原為屏幕上流動的、代表不同頻率和強度的彩色光帶。這工作枯燥得令人窒息，如同在沙海中尋找一粒特定的、會發光的沙子，需要極致的耐心和對異常近乎本能的直覺。
窗外，帕薩迪納的燈火早已稀疏，唯有遠處天文台穹頂的輪廓在深藍天幕下若隱若現，與實驗室內的電子星空遙相呼應。一片薄雲飄過，遮住了半彎月亮，實驗室內的藍光似乎瞬間變得更加幽深、更加純粹，將念墨的身影拉得更長，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突然，指尖的敲擊停滯了。
一道極其微弱、幾乎淹沒在背景噪音海洋底部的脈衝，極其突兀地，在她眼前掠過。它快得如同幻覺，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絕非自然造物能擁有的、令人心悸的精確節奏——噠…噠噠…噠……噠噠噠…像一串被刻意打亂、卻又遵循著某種詭異內在邏輯的摩爾斯電碼，更像一顆在深海裡獨自跳動、頻率奇特的心臟。
念墨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貓科動物在黑暗中鎖定了獵物。呼吸在那一瞬間屏住了，長長的睫毛在幽藍的光線下投下蝶翼般的陰影。心臟在胸腔裡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清晰可聞。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身體微微前傾，鼻尖幾乎要貼上那仍在流動著數據的冰冷屏幕。
“捕捉到你了…”她低語，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幽靈。
指尖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模糊的虛影。命令行窗口瘋狂滾動著代碼，新的追蹤算法被瞬間加載。屏幕上代表異常信號的微弱光點，被層層套上高亮的紅色標識圈。她調集了多顆衛星、不同波段的數據流，如同布下一張無形的天網，從四麵八方聚焦向太平洋西側，那片靠近華夏大陸架的深藍色區域。
坐標被反複計算、交叉驗證。每一次精確定位，都讓她的心沉一分。最終，一個清晰的經緯度數字定格在屏幕中央的獨立窗口裡，像一枚冰冷的坐標刺，紮進她的視野。那位置…離年初南海漁民遭遇“異常光亮”和“海水異動”的海域，近得令人不安！仿佛冥冥中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兩個看似孤立的事件悄然串聯。
信號本身的特性更讓她背脊發涼。它並非持續的聲呐脈衝，更像是一種高度加密的、能量利用率極高的“低語”。它的頻率在極其微小的範圍內不斷跳躍，如同在刻意躲避常規偵測的耳朵。更詭異的是，頻譜分析圖上，圍繞著核心信號點，竟彌散著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法用現有海洋物理模型解釋的“光暈”——一種微弱到幾乎被儀器忽略的能量波動，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粘滯感”。這感覺無法量化，卻像冰冷的蛛絲，纏繞上她的神經末梢。這絕非已知的任何軍用或民用潛航器能發出的東西。
實驗室裡恒溫空調送出的冷風，此刻吹拂在裸露的手臂上，竟激起了一層細密的寒栗。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指尖傳來皮膚微涼的觸感。屏幕上那串坐標和詭異的信號波形，仿佛帶著深海之下的森寒，無聲地彌漫開來。
沒有片刻猶豫。她點開一個加密通訊界麵，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半秒。給父親的報告，需要絕對的嚴謹和詳實。她深吸一口氣，將捕捉到的原始數據片段、頻譜分析圖、能量波動異常報告，以及那個精確到令人心悸的坐標位置，連同自己初步但異常肯定的技術分析結論——“非自然信號源，疑似先進隱蔽水下探測裝置或未知存在，坐標關聯年初南海事件海域”——壓縮打包，附加了最高等級的加密標識。在點擊發送前的刹那，她指尖微頓，在正文裡飛快敲下一行小字：
＞爸，海裡有‘東西’。心跳很怪。念墨。
＞(附加了一個小小的、歪著腦袋的疑惑表情符號)
加密數據流瞬間消失在虛擬世界的深處，帶著少女的敏銳直覺和科學家的嚴謹判斷，跨越浩瀚的太平洋，奔向北京。
同一片深沉的夜色，此刻正被東八區的晨曦溫柔地稀釋。北京，國家安全部大樓高層的常務副部長辦公室，厚重的窗簾尚未拉開。李玄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台燈暖黃的光暈隻照亮了桌麵上攤開的一份報告和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他眉頭微鎖，指腹緩慢地按壓著兩側太陽穴，試圖驅散一夜未眠的疲憊。窗外，城市蘇醒的喧囂——遠處早市隱約的叫賣、車流彙聚的低沉轟鳴、鴿子掠過的哨音——正透過雙層隔音玻璃隱隱滲透進來，形成一種奇特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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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角一台造型特殊的加密終端，屏幕邊緣突然亮起一圈急促而無聲的紅色光暈，一閃，再閃。這紅光像一枚燒紅的針，瞬間刺破了室內的沉靜氛圍。
李玄策按壓太陽穴的手指驟然停住。他抬眼，目光精準地落在那閃爍的紅點上，疲憊被一種近乎本能的銳利瞬間取代。他放下手，身體前傾，解鎖屏幕的動作快而沉穩。
“念墨？”看到發件人名字的瞬間，他緊鎖的眉頭下意識地舒展了一絲，唇邊甚至掠過一抹幾乎看不見的柔和。然而，當目光觸及那行簡短的文字——“海裡有‘東西’。心跳很怪”——以及後麵那個小小的疑惑表情時，那絲柔和瞬間凍結，眼神驟然變得如同寒潭深水。他點開附件。
屏幕被複雜的頻譜圖、能量波動曲線和那個刺眼的坐標占據。報告簡潔、清晰，卻字字千鈞。李玄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速掠過每一個數據點，每一個分析結論。當他看到坐標與年初南海事件海域的重疊提示時，瞳孔深處仿佛有冰冷的電光一閃而逝。
他猛地靠向椅背，高級皮革發出輕微的摩擦聲。辦公室內隻有他平穩卻帶著無形重壓的呼吸聲。窗外的城市喧囂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室內隻剩下思維的飛速運轉和無聲的驚濤駭浪。高科技水下裝置？未知的存在？無論哪一種，出現在那個敏感的位置，都意味著巨大的威脅和叵測的意圖。
沒有絲毫猶豫。他伸手，按下了桌麵上一個內線通話鍵，聲音低沉、清晰、不容置疑，每一個字都像淬過火的鋼鐵：
“海洋戰略監控中心？我是李玄策。目標海域：東經xxx度，北緯xxx度。即刻啟動最高等級靜默掃描，調動‘海眼’係列監測浮標陣列，覆蓋該坐標點周圍五十海裡。啟用所有被動監聽陣列，捕捉任何異常聲紋、電磁或…能量波動。”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屏幕上念墨報告中提及的“能量光暈”，“尤其是非聲學、非電磁類異常能量特征。重複，最高等級靜默，我要一隻蚊子飛過的影子都給我找出來！”
切斷這條線路，手指毫不停滯地按下了另一個專屬加密頻道，直通國家靈異事務局值班指揮室。這一次，他的聲音更沉，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凝重：
“靈異局值班指揮中心，李玄策。‘深藍檔案’加密等級，啟動‘探淵’預案。目標坐標同步傳輸至你們係統。我需要你們最頂尖的‘感念者’小組，攜帶所有深海環境特異現象偵測裝備，四小時內抵達指定海軍基地待命。目標特征：水下異常信號源，非自然規律，伴隨微弱、未知形態能量彌散。初步判定，與年初‘南海漁火’事件存在潛在關聯。做好接觸…非標準形態存在的準備。行動代號：‘幽靈信號’。”
下達完兩道指令，他才緩緩鬆開按鍵。身體依舊挺直如鬆，但眉宇間凝聚的沉重，如同鉛雲壓城。他重新看向屏幕上女兒發來的那份報告，目光停留在那個小小的、歪著腦袋的疑惑表情符號上。冰冷堅硬的決策者外殼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父親的憂慮悄然彌漫開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桌麵上輕輕敲擊著，那節奏，竟隱約與念墨捕捉到的詭異信號心跳——“噠…噠噠…噠……”——有幾分微妙的相似。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深色窗簾被“唰”地一聲拉開。窗外，北京城的輪廓在灰藍色的晨光中清晰起來，車水馬龍，人潮湧動，充滿了平凡而堅韌的生機。這龐大都市的蘇醒，與深海中那個位置精確、意圖不明的“幽靈”，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朝陽的第一縷金光終於艱難地刺破了城市東邊低垂的雲層，如同一柄熔金的利劍，斜斜地劈開了沉滯的灰藍。那光芒帶著初生的銳利和暖意，穿透玻璃，投射在李玄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也照亮了窗台上那盆常青鬆盆景蒼勁的針葉。一半臉龐沐浴在溫暖的光中，另一半卻仍陷在辦公室尚未褪儘的陰影裡。
他靜靜地站著，目光仿佛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叢林，穿透了廣袤的陸地，投向了那片波濤之下、陽光無法抵達的幽暗坐標點。
“幽靈？”他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眼神銳利如鷹隼，穿透了晨曦與深海的迷霧，“那就讓陽光…照一照你藏身的深淵。”
晨光在他肩上流轉，室內陰影悄然退卻。窗外的城市，車流如織，人聲漸沸，新的一天在渾然不覺中鋪展開來。唯有這間辦公室裡，無形的風暴已在深海醞釀，而掌舵者的目光，比晨光更早地抵達了那片未知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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