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窗外的京城已次第亮起燈火。李玄策辦公室裡隻開了一盞台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他麵前攤開的氣象雲圖,上麵一片觸目驚心的深紫與血紅,如同猙獰的傷口,盤踞在南方某條蜿蜒的江河命脈之上。他修長的手指劃過那片區域,指尖感受到的仿佛不是紙張的微涼,而是即將到來的、裹挾著毀滅力量的濕冷水汽。
“爸。”一聲清亮的童音打破了凝重的空氣。李天樞抱著一個硬殼畫夾,像隻靈巧的小鹿溜了進來。剛滿九歲的男孩繼承了母親方清墨沉靜的眼眸,此刻卻跳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靈光。他踮起腳,將畫夾鄭重地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推到李玄策麵前。
李玄策放下雲圖,目光落在畫上。是蠟筆畫,色彩濃烈而大膽。畫的是一間學校食堂,許多穿著校服的孩子圍坐在長條餐桌邊。飯菜的色澤透著一種怪誕——青菜是渾濁的墨綠,米飯泛著不健康的灰黃,肉塊則是令人不安的深紫。大部分孩子都在埋頭吃飯,表情模糊。唯有畫麵中央的一個小男孩,被李天樞用鮮紅的蠟筆著重勾勒出來:他捂著肚子,小小的身體痛苦地弓起,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睛裡蓄滿了淚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
“這裡,”李天樞的小手指精準地點在畫中男孩捂著的腹部,“疼,像很多小針在紮。”他仰起臉,純淨的眼底帶著一絲他自己或許還未能完全理解的憂慮,“好多小朋友吃了飯,都可能會這樣。”
李玄策的心,像被那隻紅色蠟筆狠狠戳了一下。他沉默地凝視著兒子的畫,那扭曲的色彩和痛苦的表情,比任何冰冷的報告都更具衝擊力。他伸出寬厚的手掌,輕輕落在兒子柔軟的頭發上,揉了揉:“樞樞畫得很用心。爸爸知道了。”
就在這時,桌麵上一部紅色電話機的蜂鳴器急促地閃爍起來,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鳴。李玄策眼神一凜,瞬間從畫作帶來的震動中抽離,拿起聽筒。電話那頭,國家靈異事務局監測中心值班主管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和竭力克製的緊繃:“報告李部!‘地脈水氣’監測網出現強烈異常波動!坐標鎖定南方k流域!強度…強度超過曆史最高記錄閾值百分之十五!同時,氣象總局五分鐘前剛發來紅色暴雨預警,兩套獨立係統指向完全一致——k流域即將麵臨超曆史紀錄的特大暴雨襲擊!初步模型推演,峰值雨量可能突破800毫米!”
“800毫米…”李玄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滾過峽穀。三峽防汛局局長的歲月瞬間在腦海中複蘇,那滔天的洪峰、決堤的險情、泥濘中轉移的人群、徹夜不息的燈火…每一個畫麵都帶著沉重的濕氣和絕望的呼喊。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投射出巨大的陰影,果斷下令:“立刻啟動‘驚蟄’預案!最高級彆應急響應!通知應急管理部、水利部、民政部、總參作戰部、k省及下遊所有相關市縣,一級戰備!所有防汛責任人三十分鐘內必須到崗待命!我要立刻看到k流域所有水庫、堤防、險工險段的最新實時數據和應急預案!”
命令如同無形的電流,瞬間傳遍龐大的國家機器。辦公室裡,電話鈴聲、傳真機的滋滋聲、加密通訊器的按鍵音此起彼伏,瞬間彙成一股緊張高效的洪流。李玄策坐回椅子,深吸一口氣,拿起另一部加密專線,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一個帶著濃重地方口音、急切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來:“李…李局?是您嗎?”
“老杜!”李玄策的聲音裡帶著久彆重逢的激動和不容置疑的緊迫,“是我!聽好了,杜家壩水庫!立刻組織你手下的老夥計,給我把泄洪道閘門控製係統的備用電源再檢查三遍!清空溢洪道所有障礙物!下遊河灘上那些臨時搭建的工棚、沙場設備,給我連夜清乾淨!一個不留!人手不夠就找地方武裝部、找民兵!天亮之前,必須完成!”
電話那頭,曾經的防汛站副處長、如今已是k省水利廳資深專家的杜誌勇,聽著這穿越了十年時光、依舊熟悉而斬釘截鐵的命令,眼眶瞬間發熱。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並肩在泥水裡摸爬滾打的日子。“是!李局!您放心!老杜就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絕不讓杜家壩出半點紕漏!我這就去!”
放下電話,李玄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桌上那張畫——畫裡孩子痛苦的表情和窗外京城漸起的夜風交織在一起。他打開電腦,屏幕上自動推送的新聞窗口彈出零星幾條短訊:“市部分家長反映學生營養餐疑似引發不適”、“h縣小學多名學生午飯後腹痛送醫,原因待查”…這些字眼像細小的針,刺在父親的心上,也刺在國安部常務副部長的神經上。這不僅是胃疼,這疼在國家的根基上。
“備車!”李玄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夾克,對秘書沉聲道,“去應急指揮中心!另外,通知食藥監總局和教育部,關於近期學生營養餐的輿情和個案報告,一小時後我要看到初步分析和全國排查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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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融入京城璀璨的車河。李玄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腦海中,卻像走馬燈般閃過一幕幕:
十年前,三峽庫區,暴雨如注。時任防汛局長的他,穿著沾滿泥漿的雨衣,嘶啞著嗓子指揮搶險突擊隊用沙袋加固一處管湧點。渾濁的江水咆哮著,一次次凶狠地撞擊著新壘起的防線。身邊一個年輕的隊員,腳下一滑,差點被激流卷走,是趙小滿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死死拽住,自己半個身子都浸在了冰冷的江水裡…小滿的臉,在記憶的雨幕中清晰又模糊,最後定格在他犧牲前留給李玄策的那個憨厚又帶著點狡黠的笑容。那年,防汛站的小技術員趙小滿,總愛在緊張間隙哼幾句不成調的津城大鼓,驅散風雨帶來的壓抑…如今,鼓聲永寂。李玄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那塊跟隨他多年的舊懷表,冰涼的金屬外殼也捂不熱心底深處那絲尖銳的痛楚。
“部長,到了。”秘書的聲音將他從回憶的深潭中拉回。車子已穩穩停在國家應急指揮中心大樓前。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南方k流域的地形圖被各種動態數據覆蓋,代表雨雲和洪水預警的紅色區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加深,像一張擇人而噬的血盆大口。空氣裡彌漫著高頻通訊設備特有的電磁味道和一種無聲的、高度緊繃的氣息。
李玄策大步流星走進核心指揮廳。巨大的弧形屏幕前,各部部長、軍方代表、氣象水文專家濟濟一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徑直走到中央指揮席,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屏幕上的每一個關鍵節點:“氣象、水文數據實時接入!應急資源部署圖調出!災民安置點容量和物資儲備清單,現在報!”
“報告!國家防總直屬救援隊、武警水電部隊先頭機動力量已按‘驚蟄’預案,搭乘運輸機緊急飛赴k省重災區待命!”
“報告!中央儲備庫第一批衝鋒舟、帳篷、藥品、即食食品已啟運!”
“報告!k省報告,沿江低窪地帶第一批需轉移群眾約23.8萬人名單已初步鎖定,基層乾部正連夜入戶動員!”
一個來自k省偏遠山區的加密視頻窗口被放大。畫麵劇烈晃動,背景是呼嘯的風雨聲和嘈雜的人聲。一個穿著濕透迷彩服、滿臉雨水和疲憊的中年鄉長,正對著鏡頭嘶喊,背景是幾間在風雨中飄搖的土屋:“李部長!我是柳樹溝鄉的王大友!我們這山坳裡的三個自然村,路都快被塌方堵死了!村裡多是老人孩子,不肯走啊!說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大的水,舍不得家當!我們鄉乾部和派出所的同誌嘴皮子都磨破了…”
“王鄉長!”李玄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沉穩,帶著一種穿透風雨的力量,“家當沒了,隻要人在,政府幫你們重建!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告訴鄉親們,這是命令!我李玄策當年在三峽,見過比這更凶的水!聽指揮,立刻撤!老人孩子,背也要給我背出來!救援隊和安置點的熱飯熱菜在等著他們!我就在這指揮大廳看著你們!一個都不能少!”
視頻那頭,王大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看著屏幕上李玄策堅毅的麵容,重重點頭:“是!部長!我們就是抬,也把鄉親們抬出去!”他轉身,對著風雨中的人群,用儘全身力氣吼道:“鄉親們!聽見了嗎?李部長親自下命令了!跟政府走!活命要緊!走啊——!”
屏幕畫麵切換,更多基層動員的畫麵湧現:手電筒的光柱在漆黑的雨夜中劃破黑暗,鄉村乾部攙扶著白發蒼蒼的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中,年輕的武警戰士將啼哭的幼兒緊緊裹在雨衣裡背在背上,小學校的操場上臨時搭起的雨棚下,村乾部嘶啞著嗓子在登記名冊…人間煙火在滅頂的災難威脅下,展現出最原始也最堅韌的守望。
李玄策的目光,在指揮大廳緊張忙碌的景象和屏幕上那些在風雨中掙紮前行的模糊身影之間切換。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在桌麵敲擊著,節奏沉穩。就在這風雨欲來的最高潮,秘書悄無聲息地將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文件放在他手邊。李玄策垂眸,文件抬頭刺入眼簾:《關於近期部分省份學生營養餐安全問題的初步核查及緊急部署建議內參)》。報告裡,“色素超標”、“黴變穀物嫌疑”、“監管缺位”等字眼冰冷而刺目。他仿佛又看到了兒子畫上那個捂著肚子、痛苦流淚的小男孩,那扭曲的色彩如此刺眼。
他拿起筆,在報告扉頁空白處,用遒勁的筆鋒重重寫下兩行批示:
>“稚子腹中痛,家國根基搖。雨驟風狂夜,安民雙肩挑。徹查!嚴辦!立製!”
窗外,京城的夜空沉沉如墨,不知何時已飄起了細密的雨絲。冰冷的雨點,無聲地敲打在指揮中心高大的落地窗上,蜿蜒滑落,像一道道無聲的淚痕。屏幕上,代表南方暴雨核心區的赤紅,正發出刺眼的不祥光芒。李玄策挺直脊背,站在巨大的電子地圖前,身影如同風暴中心一座沉默的山嶽,承受著來自天穹的傾瀉和大地深處的隱痛。風暴的序幕,才剛剛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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