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六月,暑氣初顯,行道樹撐起濃密的綠蔭。海澱區少年宮那棟爬滿常青藤的紅磚小樓裡,氣氛卻有些微妙的凝滯。三樓最裡間的“啟明星”天才少年班教室,窗明幾淨,牆上掛著哥德巴赫猜想和元素周期表的裝飾畫,空氣裡彌漫著新書的油墨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九歲的李天樞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小的身體挺得筆直,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講台上白發蒼蒼的數學教授。教授正激情洋溢地講解著拓撲學的一個高深概念,粉筆在黑板上畫出複雜的扭結圖形。周圍的孩子們或奮筆疾書,或眼神發亮地緊跟思路,教室裡隻有粉筆的沙沙聲和教授抑揚頓挫的講解。
然而,李天樞的指尖卻無意識地在攤開的筆記本邊緣,描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那並非數學符號,更像某種能量流動的抽象軌跡。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心思顯然不在扭結的拓撲性質上。昨天夜裡,他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奇特的、來自遙遠西陲方向的微弱“脈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感,擾得他無法安眠。這感覺,比黑板上的扭結更讓他心神不寧。
“李天樞同學,”教授溫和卻帶著審視的聲音突然響起,“請你來談談,這個‘三葉結’在三維空間中的基本性質,以及它與場論中某些概念可能的聯係?”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李天樞猛地回神,小臉微微漲紅。他站起身,沉默了幾秒。那些複雜的數學語言在他腦中盤旋,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他下意識地開口,說的卻不是標準答案:“教授……我覺得,這個扭結……它的能量流在‘節點’這裡有阻滯,如果……如果有一種類似‘地脈’的疏導方式……”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帶著孩子氣的困惑和一種超越年齡的奇異直覺。
教室裡響起幾聲壓抑的輕笑。教授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更多的是對這種“不務正業”的無奈:“天樞,專注課堂內容。數學需要嚴謹的邏輯,不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坐下吧。”
李天樞默默坐下,垂下小腦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失落。他並非不懂,隻是那些冰冷的符號和公式,遠不如他感知到的“世界的心跳”來得真切和迫切。窗外的蟬鳴聲仿佛突然放大了,聒噪地鑽進耳朵裡。
傍晚,李玄策難得按時下班。推開家門,迎接他的不是兒子像往常一樣撲過來的身影。客廳裡靜悄悄的,隻有廚房傳來方清墨準備晚餐的輕響。他脫下外套,走向兒子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李玄策輕輕推開,隻見李天樞小小的身影蜷在窗邊的地毯上,麵前攤著一幅未完成的蠟筆畫。畫上是扭曲的線條和爆炸般的色塊,中心卻畫著一顆小小的、發著微光的星星,被混亂的漩渦包圍。孩子握著畫筆,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連父親進來都沒察覺。
“天樞?”李玄策輕聲喚道。
李天樞肩膀一顫,回過頭,大眼睛裡迅速蒙上一層水汽,卻倔強地忍著沒掉下來。“爸爸……”他聲音悶悶的,“我是不是……很笨?老師講的,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就是覺得沒意思。那些題目像……像關在籠子裡的小鳥,飛不起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感覺到的,更重要。可沒人信。”
李玄策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蹲下身,沒有講大道理,隻是把兒子輕輕摟進懷裡,感受著孩子單薄肩膀下細微的顫抖。他想起自己年少時在防汛站,麵對枯燥的水文數據也曾迷茫,直到一場大洪水讓他明白,那些數字背後是萬千生命。他撫摸著兒子畫上那顆掙紮的小星星:“不笨,天樞。你隻是……看到的世界和彆人不一樣。這很難,也很珍貴。”他拿起畫筆,在混亂的漩渦邊緣,添上幾筆柔和的、如同守護臂膀般的線條,“但記住,再特彆的感知,也需要知識的語言去理解,去表達,才能讓它真正有力量,去照亮彆人,而不隻是困擾自己。”
幾天後,李玄策的黑色轎車駛離喧囂的京城,沿著蜿蜒的國道,開往京郊延慶山區。車窗外的景色從高樓林立變為起伏的丘陵,最後是蒼翠的山巒。空氣中彌漫著鬆針和泥土的清新氣息。
車子停在一個叫“柳溪”的山村小學門口。沒有氣派的大門,隻有幾排低矮但整潔的磚瓦房,一麵鮮豔的國旗在操場上空迎風飄揚。操場是簡陋的黃土地,一群穿著樸素但乾淨的孩子正在歡快地追逐著一個磨得發白的足球,笑聲如同山澗清泉,清脆地回蕩在山穀間。
一位頭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戴著一副老花鏡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校門口。他身板挺直,笑容和煦,像一棵飽經風霜卻依舊堅韌的老鬆。他是陳啟明,李玄策大學時代曾短暫支教時的領路人,一位紮根山村教育四十載的老教育家。
“玄策!多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陳老的聲音洪亮,帶著山裡人特有的爽朗,緊緊握住李玄策的手。他的手粗糙有力,布滿了粉筆灰和歲月磨礪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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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沒有帶李玄策去辦公室,而是引著他穿過書聲琅琅的教室走廊,來到校園後麵一片小小的“百草園”。這裡沒有名貴花木,隻有孩子們親手栽種的向日葵、南瓜藤,還有幾畦綠油油的蔬菜。園子一角,葡萄架下,擺著一張簡陋的石桌和幾個小馬紮。陳老親自沏上一壺山裡采的野菊花茶,清香嫋嫋。
“嘗嘗,山野粗茶,比不得城裡的名品,但喝的是個自在。”陳老笑著遞過粗瓷茶杯,目光掃過操場上奔跑的孩子,眼中是化不開的慈愛與滿足。
“陳老,您這裡……氣象不同。”李玄策由衷讚歎,啜飲著微苦回甘的茶水,身心仿佛被這山野的寧靜洗滌。“孩子們的眼睛,很亮。”
陳老嗬嗬一笑,皺紋舒展開:“是啊,山裡的孩子,見識或許不如城裡娃廣,但心性純樸,像這山裡的石頭,實誠。關鍵是要給他們點燃心裡的那盞燈。”他指了指遠處一間教室的窗戶,那裡貼滿了孩子們稚嫩卻充滿想象力的畫作和手工作品,“你看,那個叫小石頭娃,家裡窮,爹娘都在外打工,剛來時連話都不敢說。現在呢?是我們的小發明家,用廢木頭和皮筋做的‘自動喂雞器’,靈得很!”
他的話題從“小石頭娃”轉到教育公平,語氣變得深沉:“玄策啊,教育這盤棋,根子在公平。不是讓所有娃都擠一座獨木橋,而是讓每顆種子,無論落在沃土還是石縫,都能找到適合它的陽光雨露,都能發出自己的芽,開出自己的花。”他摩挲著粗瓷茶杯,眼神悠遠,“有的孩子是參天喬木的苗,得往高處引;有的孩子是山野的花,自有它的爛漫;還有的孩子……像你家的天樞,或許是天上掉下來的星子,光芒特彆,但也更需要懂得他光芒的人去小心嗬護,引導他彆灼傷了自己,也彆讓光芒熄滅了。”
他頓了頓,從石桌下拿出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裹的本子,攤開來,裡麵是用工整小楷記錄的密密麻麻的教學心得和觀察筆記,紙張已經泛黃卷邊。“這是我幾十年的一點‘土方子’。沒有高深理論,就是用心去看每一個娃,去發現他們心裡那顆不一樣的‘種子’。”他的手指點在本子上一個名字旁,“這個女娃,手巧得驚人,繡花能繡活,可一學數學就頭疼。我就讓她把幾何圖形繡出來,嘿,學得又快又好!誰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是唯一的路?把花繡到極致,同樣是國寶!”
夕陽的金輝透過葡萄架的縫隙,斑駁地灑在陳老花白的頭發和那本凝聚著心血的筆記上。李玄策靜靜聽著,看著老人眼中那永不熄滅的、對“種子”的虔誠與熱忱,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想起了天樞眼中迷茫的水汽,想起了城市裡那些被奧數班、才藝班壓得喘不過氣的“天才”們,也想起了國安部檔案室裡,那些關於尖端人才被誘拐、核心技術因後繼無人而流失的沉重卷宗。
教育的終極戰場,不在試卷的分數線上,而在每一個靈魂能否找到屬於自己的星辰大海,並擁有守護它的智慧與力量!
回程的車在山路上盤旋。暮色四合,遠山如黛。李玄策靠在後座,閉目養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陳老送他的那本筆記粗糙的封麵。筆記本裡,夾著一顆飽滿的向日葵種子,是告彆時一個叫“小花”的女孩羞澀地塞給他的。
他睜開眼,撥通了秘書的電話,聲音沉穩而清晰:“小王,通知教育部基礎教育司、科技司負責同誌,還有我們部裡人才戰略研究中心的負責人,明天上午九點,小會議室,我要開個務虛會。議題……”他望向窗外,點點燈火開始在山坳裡亮起,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議題就叫:‘沃土計劃’——關於支持基層科學教育探索與特殊天賦兒童培養路徑的初步構想。”
“另外,”他補充道,語氣柔和了些,“幫我聯係一下清墨和念墨,問問她們……有沒有興趣,以個人名義,參與設計一套適合不同年齡段孩子的‘趣味科學感知與思維訓練’公益課程?不拘一格,重在啟發。”
車子駛入京城的璀璨燈火。李玄策攤開手掌,那顆小小的向日葵種子靜靜躺在掌心,粗糙而充滿生命力。它如此微小,卻蘊含著破土而出、追逐光明的巨大潛能。他輕輕合攏手掌,仿佛握住了無數個等待被點亮的未來。教育,這最深沉的“固本培元”,其種子,正需要播撒在每一片渴望光明的土壤裡,無論那是繁華都市,還是寂靜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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