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空氣裡蒸騰著柏油路融化的焦糊味,蟬鳴在濃密的國槐葉間聲嘶力竭,織成一張無形的燥熱之網。黃昏的餘燼尚未完全褪去,國家安全部那棟莊嚴肅穆的大樓裡,指揮中心的燈光已然亮如白晝,將巨大的空間切割成無數塊光影交錯的戰場。
李玄策站在弧形指揮台前,身影被巨大的電子屏幕投下的幽藍光芒拉得很長。屏幕上,倫敦奧林匹克公園“倫敦碗”的璀璨夜景正通過衛星信號實時傳送,流光溢彩,人聲鼎沸,一派全球盛事的喧囂。然而,這喧囂落在李玄策深邃的眼中,卻化作了無數條跳躍的、充滿變數的數據流和潛在的風險點。
他穿著熨帖的藏青色襯衫,領口第一粒紐扣嚴謹地係著,肩背挺直如鬆,但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凝重和眼底淡淡的倦意,無聲地訴說著這位置的分量。作為國安部常務副部長,分管自然災害及靈異事件,此刻,他肩上的擔子還額外壓上了這遠在萬裡之外的奧運安保重責。全球目光聚焦之處,正是暗流洶湧之所。
“部長,歐洲情報站最新簡報。”一名身著製服、神情乾練的年輕軍官快步上前,遞上一份加密文件,聲音清晰卻壓得很低,“監測到幾個活躍的境外信息節點,正利用社交媒體平台,針對我代表團,特彆是來自西疆、藏區的運動員和裁判,散布帶有強烈煽動性和誤導性的言論碎片,試圖在開幕前夕製造負麵輿論場。”
李玄策接過文件,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據圖表。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此刻正無意識地、極輕微地敲擊著光滑的指揮台麵,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聲。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節奏平穩,卻蘊含著風暴前的寧靜。
“碎片化傳播,精準投放,試圖引發族群對立情緒。”他低聲自語,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指揮中心,“典型的‘上兵伐謀’,攻心為上。”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中心裡數十雙專注的眼睛,“啟動‘淨網清源’預案一級響應。目標:鎖定源頭,精準溯源;策略:正麵引導,權威發聲;行動:聯合網信辦,調動核心網評力量,用事實和溫情對衝謠言,重點保護運動員心理狀態。記住,我們的對手藏在暗處,打的是認知戰,我們必須在信息洪流中,築起理性的堤壩。”
“是!”指令被迅速分解、傳達下去。鍵盤敲擊聲瞬間密集起來,如同驟雨敲打窗欞。大屏幕的一角,網絡輿情監控圖開始急速刷新,代表異常節點的紅色光點不斷被標記、追蹤、分析。李玄策的目光重新落回倫敦的璀璨夜景,那光芒在他眼中,卻映照出無形的硝煙。
他拿起手邊另一份報告,那是老同學周衛國通過特殊渠道遞送上來的。周衛國如今是德迅中國)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的危險品運輸安全督導,他的觸角深入物流網絡的毛細血管,往往能捕捉到官方渠道忽略的蛛絲馬跡。報告詳細列舉了近期幾批經由特殊港口、目的地指向國內幾家核心高科技企業的電子元件運輸記錄,單據看似完美,但周衛國憑借多年的經驗嗅到了異常——運輸路徑刻意繞行、申報價值與市場價存在微妙偏差、接貨方背景存疑。
“聲東擊西?”李玄策眉頭微蹙,指尖劃過報告上幾個關鍵節點,“奧運是明麵上的靶子,真正的目標,可能是我們正在突破的關鍵技術領域?”他立刻指示身邊負責科技安全的處長,“衛國這份情報很有價值,立刻組織研判小組,交叉比對近三個月所有涉及敏感技術領域的國際物流、人員往來數據,特彆是與報告中提及的接貨方有關聯的。不要放過任何細節。”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上跳出方清墨的名字。李玄策走到指揮中心側翼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才接通。
“玄策,”方清墨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實驗室特有的寧靜氣息,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在指揮中心?”
“嗯,倫敦這邊不讓人省心。”李玄策的聲音下意識地放柔了些。
“注意休息。”方清墨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些,“媽…剛才打電話來了。”
李玄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也能感受到他瞬間繃緊的情緒。
“還是為了錢?”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聽不出波瀾。
“嗯。”方清墨的聲音帶著無奈,“說是天熱了,小輝王秀芹的外孫)貪涼,空調吹多了有點咳嗽,想買點進口的潤肺糖漿…還有,下個月小輝要報個什麼暑期班…”她沒再說下去,意思已經很明白。王秀芹口中的“小輝需要”,最終都會變成對李玄策和方清墨的索取,而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幾乎榨乾了她所有情感和積蓄的女婿一家。
李玄策的目光越過指揮中心巨大的玻璃窗,投向窗外京城璀璨卻遙遠的萬家燈火。其中一盞,曾經也屬於他記憶深處那個溫暖的家。他沉默了幾秒鐘,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淡淡地說:“知道了。你看著處理吧,彆委屈了自己和孩子。我這邊還有事。”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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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忙。天樞睡了,睡前還念叨爸爸什麼時候回來給他講新的《孫子兵法》故事。”方清墨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柔的暖意,試圖驅散電話裡的沉悶。
“告訴他,爸爸忙完就回去。”李玄策的嘴角牽起一個極淡、極短暫的弧度,隨即隱沒,“你也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李玄策在原地站了片刻。指揮中心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轉,深邃的眼眸裡,方才一閃而過的柔和已被更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取代。那裡麵有無奈,有心痛,有無法消解的隔閡,最終都沉澱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仿佛要將那沉重的家事從腦海中暫時驅離。當他轉過身,重新走向那光芒閃爍的指揮台時,背脊依舊挺直,眼神已恢複如鷹隼般銳利,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柔軟從未出現過。家國之間,那無形的鴻溝,此刻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分明。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
烈日當空,灼熱的空氣扭曲了遠處的地平線。一個破舊的長途汽車站,空氣中彌漫著汽油、汗水和廉價食物的混合氣味。王秀芹佝僂著背,擠在滿是灰塵和汗漬的塑料候車椅上。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短袖襯衫,後背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印著褪色超市ogo的紅色無紡布袋,袋口被她粗糙枯瘦的手攥得變了形,仿佛抱著的是稀世珍寶。
袋子裡,是她省吃儉用大半個月,跑了好幾家藥店才買到的兩盒“據說效果很好”的進口潤肺糖漿,還有一包她認為外孫小輝最愛吃的、縣城裡買不到的“高級”巧克力餅乾。為了這些東西,她早上隻啃了半個冷饅頭就出了門,坐了三個多小時顛簸的鄉村小巴才趕到這個稍大的中轉站。
汗水順著她花白的鬢角滑落,在布滿細密皺紋的臉頰上蜿蜒,留下渾濁的痕跡。她不時焦急地抬頭看向臟兮兮的發車時刻表,又警惕地抱緊懷裡的袋子,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疲憊,卻固執地亮著一簇名為“責任”的微光——那是她為女兒李月竹唯一能做、也唯一願意做的事:照顧好她留下的孩子,照顧好她的家。
終於等到檢票。王秀芹幾乎是被人流裹挾著擠上了開往女婿所在城市的班車。車內悶熱如同蒸籠,汗味、體味、劣質香水味混雜在一起。她蜷縮在靠窗的位置,把寶貝袋子放在腿上,雙手緊緊護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田野和村莊,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晃動的綠色光斑。
她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磨得發亮的舊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那個她爛熟於心卻極少主動聯係的號碼——女兒李月竹服刑監獄的親情電話專線。漫長的等待音後,終於接通了。
“喂?媽?”李月竹的聲音傳來,帶著監獄電話特有的電流雜音和一絲刻意壓抑的激動。
“月竹啊!是我!”王秀芹的聲音立刻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急切和心疼,“你在裡麵還好嗎?飯吃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媽給你買了…”
“媽!”李月竹打斷她,聲音陡然帶上濃重的哭腔,充滿了委屈和怨憤,“我好什麼好啊!這裡是人待的地方嗎?又冷又硬…媽,都是他!都是李玄策害的我!他是故意的!他巴不得我死在裡麵!他當那麼大的官,心怎麼那麼狠啊!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下得去手!他就是個白眼狼,冷血動物!媽,你一定要幫我,幫我找律師,幫我申訴!我一天都不想在這裡待了!”
李月竹的哭訴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紮進王秀芹的心裡。她握著手機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泛白,嘴唇哆嗦著,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混著汗水流進嘴裡,鹹澀無比。
“月竹…月竹你彆哭…媽知道,媽都知道…”王秀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無儘的疼惜和無力,“是媽沒用…是媽對不起你…你放心,媽在外麵,媽會照顧好小輝,媽…媽會想辦法…”她語無倫次地安慰著,仿佛女兒所有的苦難,都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而對李玄策的怨恨,在李月竹一聲聲“都是他害的”控訴中,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窒息。她腦海裡浮現出兒子那張越來越威嚴、也越來越陌生的臉,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此刻在她心裡,就是冷酷無情的最佳證明。
“媽,你一定要記住,是他毀了我們這個家!他眼裡根本沒有我們這些親人!”李月竹的聲音充滿了怨毒。
“媽記住了…記住了…”王秀芹喃喃地重複著,眼淚無聲地滑落,滴在懷裡的紅袋子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她仿佛要用儘全身力氣去記住女兒的每一句控訴,去加固心中那座名為“怨恨”的堡壘。車窗外,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沉入地平線,車廂內昏暗下來,隻有王秀芹布滿淚痕的臉在陰影裡,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為母則剛的微光,那光裡,卻滿是悲哀和迷失。
長途汽車在暮色中搖搖晃晃地前行,載著一個被“母愛”和責任壓彎了腰的老人,駛向一個她以為是依靠、實則是深淵的目的地。而指揮中心裡,李玄策依舊站在那片象征國家神經中樞的幽藍光芒中,手指在台麵上敲擊的節奏,與他母親在顛簸車廂裡無聲淌落的淚滴,仿佛在時空的兩端,奏響了一曲沉重而無奈的家國二重奏。京城的燈火漸次亮起,璀璨繁華,卻照不透這深埋於血脈親情間的寒冰與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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