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浦東兒童醫院。
繳費窗口冰冷的金屬台麵，映出王秀芹一張枯槁絕望的臉。窗內，工作人員機械的聲音隔著厚厚的玻璃傳來，模糊不清，像隔著一座山：“…預繳金不夠了…特效藥自費部分…請儘快補繳…下一個…”
她佝僂著背，幾乎是半跪在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上，雙手死死扒著窗台的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花白的頭發散亂地黏在汗濕的額角，那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肩頭，還沾著幾片在垃圾堆裡翻找時蹭上的汙穢菜葉。口袋裡那張薄薄的繳費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心——長長的數字後麵，是一個她傾儘餘生也無法填滿的深淵。
“求…求你們…”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先…先用藥…錢…錢我一定能湊到…我外孫…他等不了啊…”
“阿婆，醫院有規定，我們也沒辦法。”窗內的工作人員麵露難色，卻也無可奈何，隻能避開她那雙布滿血絲、幾乎要淌出血淚的眼睛。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笑聲和推搡從身後傳來。
“喲，還在這兒耗著呢？”養母張桂芬那塗著廉價口紅的胖臉擠了過來，帶著一股劣質香水和汗酸混合的味道。她身後跟著臉色陰沉的王德貴。“不是說了嗎？錢，我們給過了！棺材本都給你了！還想怎樣？”她說著，竟然從鼓囊囊的皮包裡又掏出一遝嶄新的百元大鈔，用兩根肥短的手指撚開，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朝著王秀芹的臉就甩了過去！
“喏！拿去買棺材！買紙錢！彆在這兒哭喪著臉晦氣醫院！”
嶄新的、帶著油墨味的鈔票，如同肮臟的雪片，劈頭蓋臉地砸在王秀芹的臉上、頭上、肩上！其中幾張粘在了她汗濕的額頭，又滑落下去，有一張甚至飄進了旁邊垃圾桶邊緣一攤黃綠色的濃痰裡！那刺目的紅色，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她的眼裡、心裡！
王秀芹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羞辱、憤怒、絕望，像毒藤般瞬間絞緊了她的心臟！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才沒有讓自己當場倒下。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拂開臉上那些肮臟的鈔票，隻是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死死盯著繳費窗口裡那個代表外孫生命的冰冷數字。
不能倒！小輝還在裡麵！長庚…玄策…她欠他們的，不能再欠小輝一條命！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星，支撐著她。她猛地轉身，像躲避瘟疫一樣，踉蹌著衝出人群的注視和張桂芬刻薄的狂笑，衝進了醫院大門外那個貼著無數小廣告、玻璃布滿汙垢的公用電話亭。
“哐當！”
她幾乎是撞上了電話亭的門，反手死死關上，將自己與外麵那個冰冷絕望的世界暫時隔絕。狹小的空間裡彌漫著尿臊味和灰塵的氣息。她背靠著冰冷的玻璃，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處的劇痛。冰冷的玻璃透過薄薄的棉襖，刺得她一個激靈。
窗外，是城市冷漠的車水馬龍。窗內，是她映在模糊玻璃上那張蒼白、扭曲、寫滿絕望的臉。
她顫抖著，從最貼身的口袋裡，摸出幾枚被汗水浸得溫熱的硬幣。冰涼的硬幣在她枯瘦僵硬的手指間滑落，“叮當”幾聲掉在電話亭肮臟的地麵上，滾動著，如同她散落一地的尊嚴和希望。她慌亂地彎腰去撿，手指哆嗦得幾乎捏不住那小小的金屬圓片。
終於，硬幣塞了進去。她伸出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的手指，按向電話鍵盤上那個早已刻入骨髓、卻三十年未曾觸碰的數字——李玄策的私人保密號碼。
第一個數字…按下去，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
第二個…指尖冰冷。
第三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
最後一個數字按完。聽筒裡傳來漫長而冰冷的“嘟…嘟…”忙音。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她緊緊攥著油膩的聽筒，指節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電話機跳動的計時數字，仿佛那是外孫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忙音依舊。希望如同沙漏裡的沙，飛速流逝。
“接啊…接啊…玄策…求求你…接電話…”她無意識地低聲呢喃，聲音破碎，帶著哭腔。冰冷的絕望再次像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喉嚨裡發出瀕死般嗚咽的瞬間！
“哢噠。”
一聲輕微的接通音！
電話通了！
王秀芹渾身劇震！心臟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她猛地將聽筒死死貼在耳朵上，像抓住溺水前最後一根稻草！積壓了三十年的委屈、悔恨、痛苦，還有此刻滅頂的絕望和哀求，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衝撞著她的喉嚨！她想喊“玄策”，想喊“兒子”，想喊“救救小輝”！
然而，所有的聲音，在衝破喉嚨的刹那，卻被巨大的情感洪流碾得粉碎！最終衝出口的，隻剩下幾個破碎得不成調的音節，混合著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和劇烈的喘息，狠狠砸向電話那端：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玄…玄策…小輝…小輝…要…要死了啊——！！！”
京城，國安部h7n9疫情聯合防控指揮部。
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全國疫情地圖如同被潑上了大片的、不斷蔓延的暗紅色汙血。一串串代表確診、死亡、隔離的冰冷數字瘋狂跳動，每一次刷新都敲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空氣淨化器低沉的嗡鳴壓不住鍵盤敲擊聲的急促和通訊頻道裡此起彼伏的告急聲。
李玄策站在指揮台前，背對著屏幕，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嶽。但緊繃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壓力。他手中拿著一份剛剛收到的、關於病毒溯源關鍵證據被境外勢力乾擾破壞的簡報。報告上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
突然！
“報告！滬市急電！張小輝病情急劇惡化！出現多器官衰竭征兆！浦東醫院請求最高級彆專家支援！並…並確認其外婆王秀芹情緒極度失控！”一名聯絡官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穿透了指揮室的嘈雜。
李玄策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滬市…張小輝…王秀芹…這幾個名字組合在一起，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他堅硬外殼下最深處！屏幕上，代表張小輝病情的那個閃爍紅點旁，監護儀模擬波形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隨時會拉成一條直線！
幾乎是同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