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國安部大樓會議室內,空氣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送風的微響。長條會議桌兩側坐滿了經濟、金融、海關、稅務等部門的負責人,每一雙眼睛都聚焦在首座那個脊背挺直的身影上。李玄策麵前攤開著那份還帶著油墨清香的《中國滬市)自由貿易試驗區首期運行評估報告》,厚厚一疊紙張,承載的是國家開放棋局上落下的第一枚關鍵棋子。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微溫的茶水,目光掃過報告封麵上燙金的標題,最終停留在內頁一行行嚴謹的數據和分析上。他的指節在報告扉頁邊緣輕輕叩擊了一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讓在場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開放,”他開口,聲音沉穩如磐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清晰流淌,“從來不是單方麵的讓利,更不是引狼入室的莽撞。”他抬起頭,目光深邃,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張麵孔,“它更像是一麵鏡子,逼著我們看清自己的不足;它也是一把磨刀石,逼著我們淬煉內功,提升筋骨。”他頓了頓,指尖輕輕點著報告中關於國際資本流動與衝擊風險分析的部分,“看看這些數據,國際資本,尤其是那些逐利的短期遊資,它們就像最鋒利的刀,無孔不入,本性難移。”
他拿起桌上一支常用的紅藍鉛筆,在麵前攤開的另一本泛黃線裝書的空白處輕輕一點,那是影印的《鹽鐵論》片段。他用筆尖在報告扉頁的空白處,沉穩有力地寫下幾個遒勁的朱砂小字:“趨利若水走下,四方無擇也。”殷紅的墨跡在雪白的紙麵上格外醒目,仿佛某種無聲的警示。
“《鹽鐵論》說得透徹,逐利,就像水往低處流,這是本性,無所謂方向選擇。”李玄策的聲音帶著曆史的厚重感,“我們不能指望資本仁慈,隻能依靠自身的堤壩堅固、溝渠暢通。”他放下筆,雙手交叉放在報告上,身體微微前傾,“所以,我們的關鍵,在於如何引導這把‘刀’。不是蠻力對抗,而是要像庖丁解牛那般,‘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要精準地找到國際資本與我國實體經濟發展需求的契合點,引導它們切入那些關鍵的環節——高端製造的技術升級、服務貿易的短板補齊、產業鏈的韌性鍛造。讓這把‘刀’,為我們所用,而不是傷及我們實體經濟的筋骨血脈!”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將古老的智慧與眼前最緊迫的經濟命題熔鑄一體。會議室內一片肅然,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記錄著這位國安部掌舵人清晰而堅定的戰略思路。窗外,冬日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他肩頭的徽章上折射出冷冽而堅定的光芒。
千裡之外的滬市外灘,空氣裡彌漫著江水的微腥和都市特有的喧囂。陳建國推開他那間位於老寫字樓三樓的公司玻璃門,一股暖氣夾雜著紙張、油墨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方便麵味道撲麵而來。他搓了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哈出一口白氣,臉上卻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亢奮的光彩。
“成了!小張!真成了!”他揚著手裡幾張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文件,幾步衝到格子間最裡麵一個年輕人的工位旁,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自貿區那個跨境結算的單子!批下來了!你猜怎麼著?三天!就三天啊!”
被叫做小張的年輕人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裡也滿是難以置信:“陳總,您沒開玩笑吧?我記得上個月幫老劉他們公司辦個類似的,跑銀行、跑外管、跑海關,腿都跑細了,公章蓋了十幾個,前前後後折騰了小仨月!還差點黃了!”
“千真萬確!”陳建國把文件拍在小張桌上,手指用力點著上麵一個鮮紅的電子簽章和清晰標注的日期,“全程電子化!就坐在電腦前點點鼠標,材料傳上去,係統自己跑流程,該核驗的核驗,該並聯的並聯!嘿,這自貿區的‘單一窗口’,真他娘的神了!”他叉著腰,環顧著自己這間擁擠卻承載了多年心血的小公司,貨架上堆滿了待發的五金樣品,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被不同顏色的圖釘標記得密密麻麻。他臉上的笑容像冬日裡難得一見的暖陽,驅散了幾分生意場上的疲憊滄桑。
然而,這笑容僅僅持續了片刻,就被一絲更深的憂慮覆蓋了。他拿起桌上的計算器,劈裡啪啦按了一通,眉頭越鎖越緊。“快是快,省事是真省事,”他重重歎了口氣,把計算器往桌上一丟,發出“啪”的一聲,“可這彙率……你看看!就這三天功夫,美元兌人民幣中間價跟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我這一單子利潤,搞不好就被這點波動給吞沒了!”他苦笑著搖搖頭,拿起桌上那個泡著濃茶的舊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大口,“自貿區是開了方便門,可這門外頭風大浪急,咱這小舢板,經得起幾下顛簸啊?”
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有窗外黃浦江上貨輪低沉的汽笛聲隱隱傳來。小張看著自家老板臉上那混合著希望與焦慮的複雜神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陳建國走到窗邊,望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潮,眼神有些迷茫。這自貿區帶來的便利像一道強光,照亮了前路,卻也讓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前路上潛伏的溝壑與暗礁。那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如同冰冷的江水,無聲地漫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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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國安部那間屬於常務副部長的辦公室內,燈火通明。巨大的辦公桌後,李玄策終於合上了那份被他反複翻閱、批注得密密麻麻的自貿區評估報告。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的眉宇間染上深深的倦意,他抬手用力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
目光無意間掃過桌麵,落在一份來自“中小企業風險動態感知課題組”的簡報上。課題組的負責人,是周衛國。簡報裡沒有宏大的數據和理論,而是用平實的語言記錄了幾個典型中小企業在自貿區政策落地初期的真實反饋。李玄策的目光在其中一段停留了很久:
【案例三:滬市某小微五金外貿公司負責人:陳建國)】
首單跨境結算業務辦理時間縮短至三天,效率提升顯著。但企業主對彙率短期劇烈波動表示極大憂慮,稱“利潤薄得像紙,彙率動一動,心就跟著抖三抖”,擔心便利性帶來的收益被不可控的彙率風險侵蝕。該企業暫無成熟避險工具應用能力……
“陳建國……”李玄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記憶的閘門被推開。三峽庫區,那個在搬遷動員會上梗著脖子、要求先看到安置點學校建好才肯簽字的倔強漢子;洪水肆虐的夜晚,他開著自家的小貨車幫著轉移物資,渾身濕透卻眼神明亮……十幾年光陰流轉,他還在商海裡掙紮沉浮,為了一單生意的彙率波動而憂心忡忡。
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在李玄策眼中掠過。他將這份簡報小心地疊放在評估報告之上,指尖拂過那行“趨利若水走下,四方無擇也”的朱批。冰冷的紅字在燈光下仿佛有了溫度,也仿佛有了重量。這“水”,是奔湧的資本洪流,也是千千萬萬個陳建國賴以生存的微薄利潤。築堤疏流,談何容易?既要讓活水滋養百業,又不能讓洪水衝垮根基。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京城的冬夜,萬家燈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遠處高樓的霓虹在寒風中閃爍不定,像極了金融市場詭譎的曲線。李玄策靜靜佇立,挺拔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清晰的輪廓,與窗外浩瀚的燈海融為一體。窗外的繁華與辦公室內的靜謐形成奇異的對比,空氣裡隻剩下他沉穩而綿長的呼吸聲,以及那份壓在厚重報告下的、承載著小人物憂慮的簡報所散發的無聲訴求。
堤壩要築得更堅固,溝渠要梳理得更順暢。這份沉甸甸的年關答卷,僅僅是漫長征程的第一步。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城市的燈火,投向更深遠也更複雜的未來博弈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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