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輻射實驗室2017）
粒子束流管道在鉛玻璃後發出低沉的嗡鳴，幽藍的光芒在真空腔體內無聲奔湧，如同囚禁在金屬迷宮中的星河。李念墨站在操控台前，指尖懸在啟動按鈕上方幾毫米處，微微顫抖。那枚祖母綠的婚戒被她緩緩褪下，戒麵在冷光源下流淌著深潭般的暗光。她最終將它輕輕放入樣品傳送艙。戒指滑入粒子束焦點的瞬間，李念墨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仿佛送走的不是一枚戒指，而是心頭一塊滾燙的血肉。
“頻率調製確認，”助理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依據843號檔案，《彩雲追月》工尺譜轉換參數加載完畢。”
光束精準地刺中戒麵。刹那間，那深沉的綠色活了！無數細碎如塵埃的金色光點從翡翠深處旋轉著浮起，在戒麵上空交織、凝聚——赫然是祖父李長庚血樣分析出的那片神秘星圖！星辰的脈絡在粒子流的衝刷下清晰閃爍，帶著遙遠生命密碼的微光。李念墨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撫上冰冷的鉛玻璃，仿佛隔著厚厚的屏障，也能觸到祖父蒼老掌心的溫度。這枚戒指，是連接她與未婚夫的信物，此刻卻成了破譯祖父生命信號的鑰匙。實驗室單調的機械嗡鳴，此刻在她耳中卻奇異地流淌出一段童年記憶裡的鋼琴旋律，是祖父用笨拙的手指在舊鋼琴上為她彈奏的《彩雲追月》，音調不準，卻暖得燙人。
就在這時，淒厲尖銳的警報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實驗室的寂靜！頂端的紅燈瘋狂旋轉，將每個人的臉切割成驚惶的碎片。
“警告！束流過載！輻射溢出臨界！”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如同喪鐘。
“轟！”
一聲沉悶的爆裂聲從樣品艙內傳來！那枚承載著星圖的翡翠婚戒，竟在粒子流的異常衝擊下炸成齏粉！無數銳利的綠色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帶著尖嘯激射而出，狠狠撞在厚重的鉛防護牆上！
李念墨的心在警報聲中猛地沉入冰窟，婚戒碎裂的聲音像玻璃渣子紮進耳膜。她踉蹌著撲向觀察窗，隻見那些深深嵌入鉛壁的翡翠碎片，竟匪夷所思地沿著某種玄奧的軌跡蔓延出無數細密的裂痕。裂痕在警報紅光的映照下，飛快地生長、勾連、延伸，最終在鉛灰色的牆壁上，蝕刻出一副清晰的、宛如巨大船錨鎖鏈纏繞的立體路線圖！那錨鏈的每一個轉折，每一條鐵環的弧度，竟與她前天在視頻通話裡看到的、弟弟李天樞用鼻血在畫紙上塗抹出的詭異圖案，分毫不差！冰冷的鉛牆仿佛成了染血的畫布，昭示著一條通往未知深淵的歸途。
“念墨！數據！”助理驚恐的喊叫將她從巨大的震驚中拉回一絲清明。她猛地轉頭撲向控製台，手指在鍵盤上帶起一片虛影。屏幕上的波形圖瘋狂跳躍，一個異常的能量尖峰被迅速捕捉、放大——那並非單純的設備故障，而是被惡意植入的、模仿喜鵲求偶腦電波頻段的強乾擾信號！有人在對祖父進行意識層麵的搜索和鎖定！這念頭讓她渾身發冷，胃裡一陣翻攪。
她死死盯著鉛牆上那幅由婚戒殘骸刻畫的錨鏈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祖父……究竟被困在怎樣凶險的羅網中心？這錨鏈，是通向他的生路，還是誘人深入的死亡陷阱？碎裂的婚戒殘片在鉛牆上閃著幽微的綠光，像一隻隻冰冷嘲諷的眼睛。
上城老弄堂方家灶披間2035）
弄堂深處，方清墨的小廚房裡完全是另一番天地。狹窄的空間被白蒙蒙的蒸汽溫柔地填滿，帶著糯米、紅棗、豆沙混合的暖甜香氣，絲絲縷縷，纏綿不去。老式煤球爐上的蒸籠“噗噗”地噴吐著白煙，如同一個安詳吐納的老人。方清墨係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鬢角被汗水濡濕了幾縷，貼在臉頰。她正專注地攪拌著粗瓷盆裡深褐色的棗泥餡料，裡麵均勻地嵌著七十枚精巧的、齒輪形狀的棗泥塊——那是她花了整個下午，用特製的小模子一點點壓出來的。七十枚齒輪，為遠在重洋之外、即將迎來七十壽辰的公公李長庚。每一枚齒輪的齒尖，似乎都勾著一縷難以言說的牽掛。
窗外，弄堂裡納涼的人聲、竹椅的吱呀聲、遠處飄來的咿咿呀呀的評彈聲，交織成夏夜安穩的底噪。鋁合金窗框被灶間的熱氣蒸騰著，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不斷流淌凝結又融化的水霧。
方清墨將調好的餡料小心地鋪在已經蒸得半透的重陽糕米坯上，蓋好籠蓋。她直起身，輕輕捶了捶酸痛的腰，目光習慣性地投向那扇水汽朦朧的窗戶。就在這一瞥之間，她的動作凝固了。
流淌的水汽並非隨意塗抹。它們在窗玻璃上蜿蜒、彙聚，在鋁合金窗框冰冷的金屬邊緣勾勒出異常清晰的線條——那分明是氣象雲圖上反複出現的、一個正在太平洋深處積蓄力量的龐大台風的雛形路徑！氣旋的中心位置，水珠凝結得格外厚重，像一顆不祥的淚滴。
方清墨的心猛地一緊。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從窗台邊一個小陶罐裡抓出一把曬乾的深紫色葡萄籽——那是女兒李念墨上次回國時帶回來的，據說是某種特殊品種，做過銀河涼粉。她將葡萄籽輕輕撒在窗框下方水汽最重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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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那些深紫色的葡萄籽仿佛瞬間擁有了生命和磁性，飛快地吸附著周圍的水珠，在窗框下方潮濕的木窗台上滾動、聚集、排列！水珠包裹著籽粒，在短短十幾秒內，竟組成了一串清晰無誤的摩爾斯電碼圓點與長劃！
方清墨的呼吸瞬間屏住，眼睛死死盯住那串由水珠和種子構成的密碼。她無聲地、一字一頓地在心中破譯：“鐵—鳥—巢—在—浪—崗—山”。
浪崗山！這個地名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入腦海。丈夫李玄策最近加密通話中數次提及的東海敏感坐標！他聲音裡那份極力壓抑的沉重，此刻有了駭人的具象！而“鐵鳥巢”……這冰冷的代號，指向的是盤旋在公公歸途之上的死亡陰影！
她猛地轉身，雙手撐在滾燙的灶台邊緣，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蒸籠蓋被持續噴湧的蒸汽頂得“噗噗”作響，濃鬱的甜香裡，她仿佛嗅到了遙遠海風帶來的鐵鏽與硝煙的氣息。窗台上，葡萄籽吸附的水珠密碼在昏黃的燈光下幽幽閃爍，像一串來自深淵的冰冷耳語。重陽糕溫暖的甜香依舊彌漫，卻再也無法驅散她心底洶湧而上的刺骨寒意。七十枚棗泥齒輪在糕坯裡靜靜等待，它們所象征的壽辰，是否還能如期而至？蒸汽在窗上描繪的台風路徑猙獰地扭曲著，仿佛一頭在太平洋深處蘇醒的巨獸，正對著東方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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