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的銅液在泥範裡緩緩凝固,王鐵柱粗糙的手指拂過新鑄的銅雀瓦當。
就在觸及雀眼的刹那,兩點猩紅厲芒猝然射出,穿透作坊窗紙,直指城中心交易所的方向。
紅光斂去,瓦當在他掌心微微震顫,殘留著金屬不該有的悸動。
幾小時後,周衛國將這枚瓦當置於交易所角落的羅漢鬆盆栽下。
當道瓊斯指數斷崖般崩落,雀喙無聲吐出一縷水汽,在肥厚的鬆針葉尖凝成四個赭色小字:“空單在亥時”。
幾乎同時,城南胡同小院裡,張大嫂正用這枚冰涼的銅雀壓緊新漬的酸菜缸。
紅光在她粗糙的指縫間一閃而逝,她心頭莫名一跳,下意識護住了微隆的小腹……洛陽西郊,青銅作坊的泥牆在深秋的晨霧裡洇出大片大片濕冷的深斑。寒露時節的黎明,寒氣像細針,悄無聲息地鑽進骨縫。王鐵柱獨自蹲在作坊最裡間的地爐旁,爐膛裡塞滿了硬實的焦炭,爐火正旺,暗紅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坩堝黝黑的底部。坩堝裡,暗紅近黑的銅液不安分地翻滾著,咕嘟咕嘟冒著黏稠的氣泡。那裡麵翻滾熔解的,正是那顆曾帶著尖嘯擦過他小侄孫李天樞校服的彈頭——猙獰的金屬凶物,此刻在千度爐火中扭曲、變形,正被剝離最後的暴戾形骸。
汗珠順著他溝壑縱橫的額頭蜿蜒而下,滾過眉骨,浸入眼角,帶來一陣酸澀的刺痛。他習慣性地抬起沾滿銅灰和煤屑的袖子,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火光映照著他粗糲的臉龐,幾處陳年的燙傷疤痕在明暗光影下顯得格外深刻。他眯起眼,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坩堝內銅液顏色的微妙變化——當那翻滾的暗紅深處,終於透出一絲熔金般的澄澈亮黃時,他布滿厚繭的大手猛地抄起長長的鐵鉗,穩如磐石,夾起坩堝,將一汪灼熱刺目、仿佛熔化的太陽般的銅水,對準了下方早已備好的瓦當泥範。
“嗤——!”
赤紅的銅液奔湧著灌入泥範預留的鳥形腔道,濃烈刺鼻的白煙裹挾著金屬熔煉特有的焦糊氣味猛地騰起,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作坊。煙霧中,王鐵柱的眉頭卻驟然緊鎖,眼神裡透出驚疑——就在銅液注滿腔體的刹那,他分明瞥見那翻騰的銅水表麵,竟詭異地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幽藍!那藍色極其微弱,如同深海生物體內一閃而過的冷光,絕非尋常銅水該有的色澤。他心頭咯噔一下,沉甸甸的。昨夜熔料時,他鬼使神差地將一小撮玄策托人秘密送來的“廢料”摻了進去——那些閃爍著非金非玉、難以名狀光澤的量子芯片殘次品,竟在這千度高溫下,無聲無息地化入了這古拙的銅胎?一絲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隨著這詭異的藍光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作坊外,天光已大亮。薄霧散去,露出古城連綿起伏的青灰屋脊輪廓,在秋陽下顯得格外沉靜。王鐵柱耐心等待著泥範冷卻,時間仿佛被拉得黏稠漫長。終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工具撬開尚帶餘溫的泥範。泥土簌簌剝落,一隻沉甸甸、泛著新鑄青銅特有暗金光澤的銅雀瓦當,赫然呈現眼前!雀鳥造型雄渾古樸,昂首挺胸,雙翼微張,喙部線條剛勁,正是典型的東漢氣象。他粗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拂去雀身沾附的浮土和細碎的砂礫。那冰冷的青銅觸感,帶著大地深處的微涼。就在他指尖帶著老匠人特有的敏銳觸感,輕輕撫過雀首那圓睜的、本應空茫無神的雙目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鳴,仿佛來自銅雀內部沉睡的某個核心!緊接著,那雙青銅雀眼深處,猝然亮起兩點針尖般刺目的猩紅光芒!紅光並非散射,而是凝聚如實質的利劍,毫無征兆地激射而出,瞬間穿透了作坊窗欞上糊著的半透明油紙,在紙麵上留下兩個焦灼的細小孔洞,其勢不減,遙遙指向洛陽城中心的方向。那方向,王鐵柱心頭雪亮,沉甸甸地墜著——正是期貨交易所的所在!紅光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快得如同錯覺,便倏然斂去,仿佛從未出現。王鐵柱僵在原地,寬厚的身軀如同被釘住,隻有握著那枚猶帶暖意的瓦當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手心卻一片冰涼,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作坊裡死一般寂靜,隻有他沉重的呼吸聲,以及掌心那枚瓦當殘留的、金屬本身絕不該擁有的微弱震顫,如同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冰冷的心悸。
洛陽城中心,期貨交易所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午後的秋陽,晃得人有些眼暈。交易大廳內人聲鼎沸,巨大的電子屏幕上,紅綠交錯的數字瘋狂跳動,如同不安的脈搏。空氣裡彌漫著咖啡的焦香、汗水的酸氣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
周衛國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墨綠色錦緞馬褂,戴著一頂瓜皮小帽,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圓眼鏡,手裡盤著兩個油光水亮的核桃,活脫脫一個走街串巷的古董販子。他腋下夾著一個不起眼的舊藍布包袱,裡麵就裹著那枚剛剛鑄成的銅雀瓦當。他看似隨意地在交易大廳裡踱著步,目光卻像無形的探針,掃過一張張因貪婪或恐懼而扭曲的麵孔。最終,他踱到一個巨大的、放置著茂盛羅漢鬆盆栽的角落。盆栽枝葉繁茂,青翠欲滴,是這鋼筋水泥森林裡難得的一抹生機。周衛國四下略一張望,趁著無人注意,迅速蹲下身,解開藍布包袱,將那塊沉甸甸、觸手微涼的銅雀瓦當取出,穩穩地放在了盆栽根莖部濕潤的泥土旁。瓦當的古樸厚重與羅漢鬆的蒼翠生機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腋下另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那裡麵藏著一把上了膛的微型手槍——然後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走到不遠處的自助咖啡機旁,接了一杯滾燙的黑咖啡。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勉強壓下心頭那絲揮之不去的警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每隔幾秒就不著痕跡地掃過那盆羅漢鬆,以及鬆針掩映下隻露出一角的銅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交易大廳的氣氛越來越凝重,空氣仿佛凝固的膠體。突然,如同無形的巨錘砸落,巨大電子屏上代表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的曲線,毫無征兆地開始斷崖式暴跌!鮮紅的數字瘋狂閃爍,如同噴湧的鮮血。整個大廳瞬間死寂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海嘯般的驚呼、咒罵和絕望的哀嚎!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
就在這山崩海嘯般的混亂達到頂點的刹那,周衛國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那盆角落裡的羅漢鬆,緊鄰著銅雀瓦當的幾片肥厚鬆針的尖端,竟無聲無息地凝結出幾顆異常飽滿、晶瑩剔透的水珠!這絕非普通的冷凝水汽。緊接著,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銅雀高昂的喙部,似乎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股難以察覺的、帶著奇異涼意的水霧,如同它無聲的歎息,悄然噴吐而出。這股微不可察的水霧精準地融入那幾顆鬆針尖端的露珠。露珠瞬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微微震顫、膨脹,色澤也從透明迅速轉變為一種沉澱著曆史風沙的赭石色!幾個呼吸間,五個古拙凝重、力透葉背的漢字在赭色的水珠中清晰地凝結成形:
“空單在亥時”。
這五個字,如同五枚冰針,瞬間刺入周衛國的瞳孔!他端著咖啡杯的手指猛地一緊,滾燙的液體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他認得這種顏色——那是來自賀蘭山深處、沉澱了千萬年時光的古老岩畫顏料的色澤!玄策的預警,竟以如此詭異而詩意的方式,穿透時空的迷霧,在這金融風暴的中心,於一片綠葉之上,昭然顯現!他強壓住劇烈的心跳,目光飛快地掠過大廳懸掛的巨鐘——距離“亥時”,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時間,就是此刻最鋒利的武器。
城南,一條狹窄卻充滿煙火氣的胡同深處,一座小小的四合院沐浴在午後慵懶的秋陽裡。院牆根下,幾隻蘆花雞正悠閒地刨食。院當中,張大嫂挺著微隆的肚子,正吃力地搬動一個半人高的粗陶大缸。缸裡是碼放整齊、層層撒了粗鹽的白菜幫子——今年的冬儲酸菜。
“哎喲,這死沉死沉的……”張大嫂喘著粗氣,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院角石磨旁一塊沾著泥土的青銅物件上。那是她男人前些日子不知從哪個工地撿回來的“廢銅”,看著像個老物件,沉甸甸的,上麵有隻鳥的紋樣,正好拿來壓缸。
她走過去,彎腰費力地搬起那塊冰涼沉重的銅雀瓦當。青銅特有的涼意透過薄薄的秋衣滲入掌心。她將它搬到酸菜缸邊,小心翼翼地、用儘力氣地壓在最上麵一層白菜上。瓦當沉實的分量壓得白菜幫子發出輕微的“咯吱”聲,缸口溢出一小股帶著鹽粒的汁水。
“這下可算壓住了……”張大嫂直起酸痛的腰,長長舒了口氣,下意識地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就在她粗糙的手背離開額頭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壓著酸菜的銅雀瓦當,雀鳥的眼睛位置,竟極其短暫地閃過一抹猩紅的光芒!那光芒微弱卻刺眼,如同暗夜裡劃過的鬼火,一閃即逝!
“呀!”張大嫂心頭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沒來由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讓她頭皮發麻。她驚疑不定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瓦當依舊是那塊冰涼沉實的青銅疙瘩,雀眼處黯淡無光,哪有什麼紅光?難道是秋陽太晃眼,自己眼花了?她拍了拍胸口,試圖安撫驟然急促的心跳。然而,一種莫名的心悸卻揮之不去。她幾乎是本能地,將那雙沾著鹽粒和白菜汁水的手,輕輕地、保護性地覆蓋在了自己微隆的小腹上。肚子裡的小生命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不安,輕輕踢動了一下。陽光依舊暖融融地灑滿小院,壓著銅雀的酸菜缸靜靜立在角落,隻有張大嫂自己知道,剛才那一閃而過的紅光,在她心頭烙下了一道怎樣難以言喻的冰涼印記。胡同外,賣豆腐的梆子聲悠長地響起,仿佛來自另一個安穩的世界。
喜歡金蘭厭勝劫請大家收藏:()金蘭厭勝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