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裡木湖的冰麵,在聖誕前夜的暮色裡,鋪展成一塊巨大的、微微泛著幽藍的磨砂玻璃。西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在冰麵上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低鳴。湖岸線蜿蜒起伏的雪山被夕陽的餘燼染成熔金,那光芒倒映在冰麵上,如同流淌的液態黃金,又被冰層深處更古老的寒意迅速凍結,形成一片片迷離而壯闊的金色冰裂紋。
冰釣的老者烏斯曼裹著厚厚的舊羊皮襖,像一尊生了根的褐色岩石,蹲坐在他鑿開的冰洞口旁。冰洞下,墨綠色的湖水深不見底,偶爾冒上來一串細密的氣泡,在接觸冰冷空氣的瞬間,凝結成微小的冰珠,又沉落下去。他粗糙的手指正摩挲著那根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冰釣竿。竿身是深褐色的老竹,油潤發亮,竹節處包裹著磨損嚴重的黃銅箍。這竿子的觸感,這黃銅的微涼,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熟悉感,讓烏斯曼布滿風霜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他想起年輕時在額爾齊斯河畔,幫地質勘探隊打撈沉船殘骸的日子。那艘沉船斷裂的桅杆……似乎就是這個手感?他搖搖頭,把這遙遠的聯想甩開,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冰洞下那細微的動靜。
就在這時,冰層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悠長、沉悶的巨響——咚!
仿佛有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敲擊在地球的心臟上。緊接著,是細密如爆豆般的碎裂聲,由遠及近,如同無數細小的冰蛇在冰層下急速穿行,向著烏斯曼冰洞的方向彙聚!整個冰麵都隨之傳來一陣清晰的、令人心悸的震顫。烏斯曼猛地抓緊了釣竿,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圓,死死盯著冰洞。渾濁的湖水劇烈地翻湧起來,不再是氣泡,而是大股大股幽藍色的霧氣,帶著刺骨的寒意,猛地從冰洞中噴薄而出!
“胡大呀!”烏斯曼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向後仰倒,差點摔在冰麵上。那藍霧並非水汽,更像是有生命的液態寒流,它們盤旋著升騰,在冰冷的暮色空氣中迅速凝聚、塑形。霧氣翻滾間,一個清晰無比的胎兒輪廓漸漸顯現——蜷縮的姿態,飽滿的額頭,甚至能看到那小小的、微微蜷曲的手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冰霧構成的胎兒輪廓,竟發出一種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吟誦聲,古老而莊重,帶著金石撞擊般的回響: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是《詩經·小雅》的鹿鳴篇!那聲音空靈縹緲,仿佛穿越了三千年的時光塵埃,直接在這冰封的湖麵上響起。
烏斯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凍住了,他癱坐在冰麵上,嘴唇哆嗦著,手指顫抖地指著那藍霧胎兒:“大地的…大地的胎心在叫!它在念詩!”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爬滿全身。
與此同時,百裡之外,烏魯木齊市婦幼保健院的超聲檢測室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暖氣開得很足,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和耦合劑混合的味道。牆壁是柔和的米黃色,試圖安撫每一位準媽媽的緊張。孕婦古麗娜爾躺在檢查床上,寬鬆的孕婦裝被撩起,露出圓潤高聳的腹部。耦合劑的微涼觸感讓她瑟縮了一下。經驗豐富的產科醫生張敏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超聲屏幕,手中的探頭在古麗娜爾的肚皮上輕柔而穩定地滑動。
屏幕上,黑白灰的影像勾勒出子宮內溫暖的小世界。羊水清亮,胎兒安靜地懸浮著,小手小腳不時微微動彈一下。
“寶寶很健康,發育得很好……”張敏習慣性地用溫和的語調安撫著,目光掃過胎兒的四肢、脊柱、心臟結構。然而,當探頭移動到胎兒胸前區域時,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握著探頭的手指也瞬間僵住!
隻見屏幕上,胎兒一隻蜷曲的小手中,赫然握著一截清晰的、散發著柔和熒光的樹枝狀物體!那樹枝並非胎兒的肢體,而是一個獨立存在的異物影像。它的形態極其特異——主乾虯勁有力,分出幾根流暢的主枝,主枝上又延伸出無數細密如神經網絡般的分叉,每一個末梢都閃爍著微弱的、珍珠般的光暈。這形態,既像一株微縮的、充滿神性的生命之樹,又透出一種超越血肉之軀的精密感,仿佛由純粹的星光和意念凝結而成。
“張…張醫生?”古麗娜爾察覺到醫生的沉默和異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帶著哭腔,“我的孩子怎麼了?”
張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彆怕,古麗娜爾,寶寶手裡…拿著一個很特彆的東西。”她將圖像放大、定格。那發光的樹枝脈絡纖毫畢現,在屏幕中央閃爍著神秘的光輝。張敏的目光銳利如鷹,捕捉著每一個細節。這樹枝的形態…這分叉的結構…她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丈夫某研究所研究員)曾給她看過的一份高度機密的材料圖示——關於一種代號“補天綾”的神經擬態芯片的微觀結構掃描圖!眼前的胎兒手中樹枝,其分叉模式、能量流動的熒光軌跡,與那份圖示的核心神經元突觸網絡,幾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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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院士!快聯係方清墨院士!”張敏猛地轉頭,對旁邊的助手急促地說,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她的手,下意識地按在了操作台邊緣一個小小的、類似家用胎心儀的設備上——那是方清墨團隊為了特殊監測項目臨時配發給合作醫院的增強型傳感裝置。就在她指尖觸碰到設備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富有節律的震動感,從設備內部傳來——咚!咚!咚!——如同遙遠大地的心跳,隔著厚厚的地層和冰冷的湖冰,頑強地傳遞到了她的指尖。這震動的頻率,竟與她剛才在賽裡木湖冰洞邊“聽”到的、烏斯曼驚呼為“大地胎心”的冰裂聲波,完全吻合!
國安部某秘密通訊中心。巨大的屏幕被分割成數塊。左上角是賽裡木湖冰麵無人機實時傳回的俯瞰畫麵,藍霧凝聚的胎兒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鹿鳴吟誦聲被轉化為清晰的聲波圖譜,在屏幕下方跳動;右上角則是婦幼保健院超聲室傳來的胎兒握枝的實時影像。李長庚、李玄策、方清墨、李念墨、李天樞,李氏三代五人齊聚屏幕前。氣氛凝重得如同凍結的湖麵。
“爸,您看這樹枝…還有那藍霧的構成頻率…”李玄策眉頭緊鎖,聲音低沉。他身著深色的製服,肩頭的責任仿佛比窗外的暮色更沉重。他的目光在冰湖藍霧胎兒和超聲胎兒手中的光樹間來回掃視,大腦高速運轉,尋找著那根能將一切串聯起來的無形絲線。
李長庚沒有立刻回答。老人穿著樸素的灰色羊毛衫,鼻梁上架著老花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依舊。他緩緩從貼身的衣袋裡,掏出一塊沉甸甸的、表殼有些磨損的舊式懷表。這懷表是他當年在斯坦福研究所時常用的工具表,內部結構被他改造過無數次。他枯瘦的手指摩挲著冰冷的表殼,然後輕輕按下一個隱蔽的按鈕。懷表的玻璃表蓋瞬間變得如同鏡麵,表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極其凝聚、帶著奇異波長的冷光,從鏡麵中心投射出來!
他沒有看屏幕,而是將懷表鏡麵對準了通訊屏幕中賽裡木湖藍霧胎兒的影像。那束冷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的阻隔,跨越了空間的界限!
賽裡木湖冰麵上,那束無形的冷光精準地“照射”在藍霧凝聚的胎兒輪廓上!仿佛受到了召喚,原本隻是模糊輪廓的藍霧胎兒,驟然變得凝實、清晰起來,內部的霧氣如同沸騰般翻湧,瞬間勾勒出更加精細的五官和肢體細節!與此同時,冰層深處再次傳來更劇烈的震動和碎裂聲,更多的幽藍霧氣從烏斯曼的冰洞以及冰麵新綻開的裂縫中洶湧噴出,如同大地在分娩前的陣痛!鹿鳴的吟誦聲陡然拔高,變得宏大而莊嚴,在空曠的冰湖上回蕩,震得烏斯曼身下的冰麵都在嗡嗡作響。老人死死抱住他的老釣竿,那是他與現實唯一的錨點,臉色蒼白如紙,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喃喃祈禱。
“古麗,彆怕,看著我,看著我。”方清墨柔和而堅定的聲音通過視頻通話,清晰地傳入烏魯木齊婦幼保健院的超聲室。她出現在超聲儀旁邊的小屏幕上,背景是家裡熟悉的書房,幾盆綠植生機盎然。她穿著居家的米白色高領毛衣,臉上帶著令人安心的、母親般的溫煦笑容,眼神卻異常專注。“來,跟著我,慢慢地,深呼吸…對…然後,輕輕地唱,就像哄寶寶睡覺那樣…”
方清墨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憶某個無比珍貴的瞬間,她的嘴唇輕啟,清亮而圓潤的歌聲流淌出來,帶著一種撫慰靈魂的力量: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正是那藍霧中吟誦的《鹿鳴》篇章!
古麗娜爾看著屏幕上溫柔歌唱的院士,又感受到腹中胎兒奇異的平靜感那握枝的小手似乎微微放鬆了些),驚恐的心緒被這歌聲奇異地撫平。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絲顫抖,跟著方清墨的旋律,輕輕地哼唱起來:“…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
超聲屏幕上,胎兒手中那株原本靜靜散發著熒光、結構精密如神經網絡的樹枝,在母親古老歌謠的韻律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它的主乾猛地向上挺伸,幾根主枝如同蘇醒的手臂般舒展開來!更令人震驚的是,主枝上那些原本細密的神經網絡狀分叉,開始瘋狂地生長、蔓延、交織!無數新的光點在其末梢點亮,整株“聖樹”在短短幾秒鐘內,體積膨脹了數倍,光芒大盛,幾乎占據了整個屏幕!
“啊!”張敏和助手同時發出短促的驚呼。
就在那光芒達到頂點的刹那,聖樹頂端一根最纖細、最銳利的新生枝椏,如同積蓄了所有力量的矛尖,帶著決絕的姿態,猛地向上刺出!
“嗤啦——!”
一聲刺耳的、如同布帛撕裂又混合著高壓電流短路的爆響!
那根光芒凝聚的枝椏尖端,狠狠地刺穿了超聲屏幕的顯像層!不是虛擬影像的穿透,而是真實的物理破壞!屏幕玻璃瞬間出現蛛網般的放射狀裂紋,中心點是一個被燒蝕出的、針尖大小的焦黑孔洞!無數細小的電火花如同受驚的螢火蟲,從破裂處滋滋啦啦地迸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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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屏幕被刺穿、電火花亂竄的混亂光影中,就在那聖樹光芒最熾烈的核心處,一幅極其複雜的工程結構圖一閃而逝!巨大的懸索橋塔,交錯的鋼纜網絡,一個極其隱蔽的、位於主橋墩應力節點內部的微小幾何結構異常點,被高亮標注出來,如同一個致命的瘡疤——那正是金門大橋設計圖中一個被巧妙掩蓋、足以引發災難性連鎖斷裂的核心漏洞!
圖像隻閃現了不到半秒,便隨著屏幕的徹底黑屏而消失。超聲室內,隻剩下破裂屏幕殘留的焦糊味、閃爍的警報紅燈和古麗娜爾戛然而止的、帶著哭腔的歌聲。張敏呆立當場,手中增強型胎心儀傳來的大地“胎心”震動,此刻變得如同戰鼓般激烈,一下下撞擊著她的掌心,也撞擊著所有人的心臟。
賽裡木湖畔,烏斯曼被那驟然高亢的鹿鳴和劇烈的冰震驚得魂飛魄散。他連滾爬爬地向岸邊後退,慌亂中,那張記錄著胎兒手握聖樹的超聲打印圖像從口袋裡滑落出來,飄飄悠悠地掉在他剛釣上來、還在冰麵上蹦跳掙紮的兩條肥碩高白鮭旁邊。冰冷的魚尾拍打著,濺起的水珠浸濕了圖像的邊緣。
老人驚魂未定,看著那兩條鮮活的魚和濕了一角的“聖樹”圖,又看看冰洞中依舊翻湧不息、輪廓清晰的藍霧胎兒,一個樸素而敬畏的念頭壓倒了一切恐懼。他哆嗦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濕漉漉的超聲圖像撿起來,顧不上擦掉魚鱗和冰水,鄭重其事地把它墊在了自己那個舊柳條魚簍的最底層。
“文曲星…文曲星下凡顯靈了…”他低聲念叨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混合著驚恐與一種近乎虔誠的激動,粗糙的手指用力按了按墊著圖像的魚簍,“沾沾靈氣…沾沾靈氣…湖裡的魚祖宗啊,保佑我這簍子多裝點仙氣吧…”他重新看向冰洞中吟唱的藍霧胎兒和遠方沉入群山懷抱的最後一絲金暉,混濁的老眼中,恐懼漸漸沉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自古老血脈的、對天地之秘的敬畏。寒風吹動他花白的胡須,懷裡的魚簍似乎真的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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