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部遺骸鑒定中心裡,暖氣開得很足,玻璃窗上卻結著細密的霜花,將窗外鉛灰色的大雪天暈染成一片朦朧。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舊紙張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千年時光的微塵氣味。方清墨俯身在工作台前,無影燈冷白的光束精準地籠罩著她手中那片剛從西疆烽燧遺址送來的漢代戍卒肋骨。她的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指尖戴著特製的超薄乳膠手套,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旁邊,助手小何屏住呼吸,手裡端著高精度掃描探頭,大氣不敢出。
肋骨灰黃,曆經兩千年的風沙侵蝕,邊緣已有些酥脆。它的弧度在強光下顯得異常清晰。方清墨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小心翼翼地拂過骨麵。忽然,她的動作停住了,眉頭微微蹙起。燈光下,那骨麵粗糙的紋理深處,竟藏著一道道極其細微、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刻痕。那不是隨機的劃痕,而是某種精心雕琢的線條組合。
“小何,顯微成像,聚焦第三象限。”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注。
高倍鏡頭下的世界驟然清晰。屏幕上,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刻痕,在電子眼的捕捉下,顯露出令人屏息的規律——六條斷斷續續的平行刻線,以極其古老的方式排列組合。方清墨的心跳漏了一拍。這並非裝飾,這是《周易》六十四卦之一的紋樣。她迅速在腦中檢索著卦象圖譜,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操作台邊緣輕輕敲擊,那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
“賁卦……是賁卦!”小何低聲驚呼,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山下有火,賁’。這…這怎麼會刻在戍卒的骨頭上?”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屏幕上的卦象刻痕,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重新激活,那些沉寂千年的線條縫隙裡,竟極其緩慢地滲出一種極其稀薄的、近乎透明的藍色霧氣。這霧氣並非水汽凝結,它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有生命的質感,在掃描探頭的微光下,如同億萬顆極微小的藍鑽在無聲湧動。正是之前在貝加爾湖冰芯中發現的神經藍霧!它竟蟄伏在這古老的刻痕裡!
“啟動‘補天綾’一級解析協議!”方清墨的聲音瞬間繃緊,手指在控製台上快如幻影。置於工作台角落的那枚指甲蓋大小、表麵布滿複雜如腦神經回路般天然紋路的淡藍色芯片——補天綾芯片核心單元——被瞬間激活。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微弱能量場迅速籠罩了那塊肋骨。
當神經藍霧與“補天綾”芯片的能量場接觸的刹那,鑒定中心主控室那麵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原本顯示著遺骨微觀結構的畫麵,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猛地炸開一片刺目的、令人眩暈的彩色噪點!幾秒鐘劇烈的波動後,噪點驟然凝聚、重組——一幅龐大而精密的結構應力圖赫然呈現!扭曲的紅色線條如同猙獰的傷疤,盤踞在金色的懸索主梁上,清晰地指向幾個關鍵節點:金門大橋!那些位置,正是未來可能因金屬疲勞而徹底崩斷的死穴!
“老天……”小何手中的掃描探頭差點掉落,臉色煞白,“這……這是預警?兩千年前的骨頭……在預告一座現代大橋的致命傷?”幾乎在同一場大雪覆蓋的另一個角落,潘家園舊貨市場深處,“博古軒”狹小的門麵裡卻暖意融融。爐子上坐著的老銅壺咕嘟咕嘟冒著白汽,混雜著檀香、舊書和塵土的氣息。店主老曹,一個精瘦、留著山羊胡、眼神永遠帶著點狡黠探詢的中年人,正唾沫橫飛地推銷著。他手裡拈著一張巴掌大小、泛著古舊米黃色的羊皮紙拓片,上麵正是那組神秘的賁卦刻痕——他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的線人手裡弄來的“新鮮出土”的好貨。
“瞧瞧!正兒八經的漢骨卦!《周易》六十四卦之‘賁’,山下有火,文飾光明!刻在戍邊將士的肋骨上,這是什麼?這叫‘骨刻丹心’,帶著英魂的煞氣護佑!”老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對眼前一位穿著考究、麵露猶豫的買家說,“貼身佩戴,諸邪不侵!比什麼開光玉佩都管用!您想想,這骨頭的主人是保家衛國的,這卦象裡藏著他的忠勇之氣……”
買家被他說得心動,又覺得這帶著“死人骨頭”印記的東西有些瘮人,最終抵擋不住老曹舌燦蓮花的“曆史文化價值”和“強力護身”說辭,還是買下了。
買家剛走沒多久,老曹正美滋滋地數著鈔票,店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凜冽的風雪和寒氣。一個穿著臃腫校服、鼻尖凍得通紅的少年氣喘籲籲地衝進來,正是附近中學的初二學生張帆。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物理試卷,上麵最後一道複雜的大橋承重計算題畫了個大大的紅叉。
“曹……曹叔!”張帆急得快哭了,“江湖救急!您這兒……有沒有那種老物件?特彆老的,能鎮住考試運的?我爸說了,這次再不及格,寒假彆想碰電腦!”
老曹眼珠一轉,瞥見桌上還剩下幾張品相稍次的賁卦拓片邊角料。他順手拿起一張,塞給少年:“喏,拿著!正宗漢代戍卒骨卦拓片,沾著文氣、武運、還有那麼點子……嗯,天地靈氣!墊在試卷底下寫,保管你文思泉湧!十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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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帆如獲至寶,趕緊掏錢,小心翼翼地把那張印著幾道模糊刻痕的羊皮紙墊在了自己那張打著紅叉的試卷下麵。他深吸一口氣,擰開鋼筆帽,帶著一種近乎迷信的虔誠,重新看向那道讓他抓狂的題目。就在筆尖即將落在稿紙上的瞬間,異樣的感覺傳來。手中的鋼筆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誌,筆尖下的墨跡完全不受控製地流淌開來!那些線條不再是演算公式,而是自動扭曲、延伸,精確地構建出橋梁結構的剖麵圖,每一根鋼纜的應力數值、承重極限、乃至加固節點的最佳位置……清晰無比地呈現在紙上!張帆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寫”出來的東西,那分明是比標準答案更精妙、更一針見血的維修方案!他猛地抬頭看向老曹,眼神像見了鬼。老曹也正盯著他筆下“自動生成”的圖紙,山羊胡翹了翹,喃喃道:“嘿……真神了?這骨頭……莫非還懂工程力學?”鑒定中心裡,緊張的氣氛被一陣清脆的電子提示音打破。是國安部內部加密視頻通訊的請求,來自李玄策的辦公室。方清墨接通,屏幕上立刻跳出李天樞那張充滿活力的小臉,背景能看到李玄策寬大的辦公桌一角。
“媽媽!媽媽!”天樞的聲音清脆地穿透了實驗室的凝重,“爸爸說你們在跟一個兩千歲的老兵骨頭說話?骨頭說什麼了?”他好奇地趴在鏡頭前,大眼睛忽閃忽閃。
方清墨緊繃的心弦被兒子天真的話語稍稍撫平,臉上露出一絲疲憊卻溫柔的笑意。她調整了一下攝像頭,讓屏幕對準工作台上那片刻著賁卦的肋骨顯微圖像。“看,天樞,這就是那位老兵留下的‘話’,一個古老的卦象,叫賁卦。”
“哇!像畫兒一樣!”天樞驚歎,小腦袋湊得更近,幾乎要鑽進屏幕裡。忽然,他伸出小手指著卦象中間偏上的位置,興奮地叫起來:“媽媽!你看!這裡!第三根短短的線,像不像爸爸那個寶貝疙瘩羅盤上,對著‘坎’位的那顆小銅釘?歪歪的!一模一樣!”孩子的觀察力敏銳得驚人。
方清墨和小何同時一震!方清墨猛地轉頭看向自己放在旁邊資料櫃上的一個古舊青銅羅盤——那是李玄策從不離身的物件,據說是李家祖傳,盤麵內圈微雕著精細的《禹貢》九州山川圖,外圈則是繁複的刻度。她快步走過去拿起羅盤,指尖有些發顫地撫摸著外圈刻度。當她的指尖停留在代表北方坎位正對應卦象中的第三爻位置)的刻度時,那裡的確有一個極其細微、因常年摩挲而略顯光滑的小凸起,形狀和骨刻賁卦第三爻的短橫刻痕,竟有九分神似!一股難以言喻的宿命感瞬間攫住了她。兩千年前西疆風沙中的刻痕,丈夫日夜摩挲的羅盤刻度,兒子此刻童真的指認……時空的絲線仿佛在此刻被無形地撚在了一起。
就在她心神激蕩之際,實驗室的門被輕輕叩響。進來的是中心裡資曆最老的遺體修複師,吳伯。他頭發花白,麵容慈和,手裡端著一個特製的透明噴壺,壺內彌漫著淡淡的、與剛才肋骨上滲出的同源的神經藍霧。這是經過初步穩定處理的“卦象霧”。
“方院士,”吳伯的聲音帶著一種沉澱了歲月的平靜,他看向屏幕上的大橋應力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那孩子的‘話’,點醒了我。這霧……有靈性。”他走到旁邊另一具因年代久遠而顱骨破損嚴重的古代遺骸旁,動作輕柔而穩定地拿起噴壺。細密的、帶著微弱藍芒的霧珠,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飄向顱骨的殘缺處。奇跡發生了,接觸到藍霧的骨茬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地“生長”、彌合,最終形成一個光滑、自然的過渡曲麵,仿佛時光倒流,修複了那千年的殘缺。
吳伯仔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虔誠的滿足。他放下工具,輕輕舒了一口氣,對著修複好的遺骸低語,又像是對著整個實驗室裡的人感慨:“老祖宗的智慧,在骨頭上,在卦裡,也在這些‘氣’裡。比那些冷冰冰的機器打印出來的,有靈性多了。這骨頭,是有話想說的啊。”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簌簌地敲打著玻璃,像是在應和著這千年遺骨無聲的訴說,也掩蓋了城市遠處隱隱傳來的、屬於未來的危機暗流。方清墨站在巨大的屏幕前,一邊是金門大橋搖搖欲墜的紅色預警,一邊是吳伯手下被藍霧溫柔修複的古老顱骨。她感到一種奇異的割裂,又仿佛觸摸到某種貫穿古今的堅韌脈絡。她輕輕拿起通訊器,指尖落在李玄策的緊急聯絡鍵上,按了下去。屏幕幽光映著她沉靜如水的眼眸,窗外,雪落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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