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的寒氣,像一層無形的厚氈,嚴嚴實實地裹住了京城。中科院生物材料研究所的食堂裡,卻蒸騰著一片與嚴寒抗衡的暖白霧氣。巨大的不鏽鋼湯桶架在猛火上,深褐色的臘八粥在裡麵翻滾、冒泡,粘稠的米漿裹挾著紅豆、綠豆、薏米、花生、蓮子、桂圓、紅棗,散發出穀物與乾果被熬煮到極致後交融的、醇厚而甜糯的香氣。這香氣溫暖而霸道,幾乎壓過了實驗室裡常有的消毒水味,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圍在桶邊,一邊用長柄木勺緩緩攪動,一邊低聲談笑,臉上被蒸汽熏得紅撲撲的,驅散了連日攻關的疲憊。
方清墨站在稍遠一點的配餐台旁,手裡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菌株培養記錄表,眉頭微蹙。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絨衫,外麵套著研究所統一的白色實驗服,烏黑的發絲在腦後挽成一個簡潔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歲月似乎格外優待這位中科院院士,隻在她眼角留下幾道極淡的、思考時才會顯現的細紋。她的目光雖然落在紙頁上,心思卻全在隔壁無菌實驗室裡那幾排恒溫培養架上——那裡孕育著抗癌新藥“青陽素”最後的希望,幾株極其珍稀、對環境變化極度敏感的真菌菌株。這幾天,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像細小的冰針,時不時刺一下她的神經。記錄數據一切正常,儀器運轉平穩,但就是這份“正常”,讓她心底那點不安愈發清晰。
“媽,今天的粥聞著真香!”一個清亮又帶著點跳躍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方清墨回頭,眼底瞬間漾開溫柔的笑意。是女兒李念墨。她剛下飛機不久,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裹在一件米白色的長羽絨服裡,圍巾隨意地搭在頸間。加州理工的求學經曆讓她眉宇間多了份乾練的英氣,但那雙遺傳自方清墨的、清澈而靈動的眼睛,依舊如少女般純粹。她像隻歸巢的燕子,輕盈地靠近,帶著一身清冽的空氣,好奇地探頭去看那翻滾的粥湯。
“路上累了吧?快盛碗粥暖暖。”方清墨放下記錄表,伸手想幫女兒解開圍巾。
“還好,就是饞這口了。”李念墨笑著搖頭,自己利落地把圍巾摘下來搭在椅背上。她接過食堂阿姨遞來的白瓷碗,走到湯桶邊。熱氣撲麵而來,模糊了她的眼鏡片。她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拿起長勺,準備給自己舀粥。
就在這時——
“噗!”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熟透果實自然開裂的聲響,從翻滾的粥湯中傳出。
李念墨的手頓在半空。她目光銳利地鎖定聲源——一顆飽滿的桂圓乾在沸粥中沉浮,深褐色的外殼在高溫和米漿的浸潤下,竟沿著一條極其規則的縫隙,緩緩地、無聲地裂開了。裂口處,露出一點與果肉乾癟纖維截然不同的、冰冷而規則的金屬光澤。那光澤一閃而逝,旋即被粘稠的粥液淹沒,仿佛隻是高溫下果殼的偶然變形。
方清墨也注意到了那瞬間的異樣。她心頭那根微小的冰針猛地一刺。母女倆的目光在蒸騰的霧氣中短暫交彙,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瞬間凝結的警惕。
李念墨不動聲色,手腕微微一偏,長勺避開了那顆裂開的桂圓,舀起旁邊滿滿一勺紅豆。她端著碗,沒有走向餐桌,反而像是不經意地踱步到配餐台放置各種乾果配料的區域。她放下碗,伸手去抓旁邊小竹筐裡備用的花生米。白皙的手指在紅豔豔的枸杞、飽滿的花生、雪白的蓮子間掠過,卻像是突然失了準頭,指尖一鬆——
“嘩啦!”
一小把紅小豆從她指間滑落,並非雜亂地散在鋥亮的不鏽鋼台麵上,而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滾動、碰撞、聚攏,最終在台麵上清晰地形成了七顆明亮的星辰——北鬥七星的形狀!鬥柄的末端,直直指向食堂通往內部實驗區的冷藏庫方向。
“哎呀!”李念墨輕呼一聲,帶著點懊惱和少女的嬌憨,“手滑了!阿姨,第三勺花生好像放少了?我剛才數著,感覺少了幾粒呢。”她歪著頭,指尖輕輕點了點北鬥七星中“天權”星的位置,那正是鬥柄的轉折點。
方清墨的心臟驟然收緊。冷藏庫!第三號冷藏櫃!那裡存放著“青陽素”核心母本菌株的備份培養皿!女兒看似隨意的動作和話語,是隻有她們母女才懂的預警信號!那顆裂開的桂圓核裡的金屬反光,絕非偶然!
“是麼?我看看。”方清墨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冷靜,但腳步已迅疾卻不失從容地轉向冷藏庫。冷藏庫厚重的金屬門就在食堂內側走廊儘頭。
就在方清墨轉身的刹那,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旁邊的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是李天樞。他剛滿十一歲,個子抽高了不少,但臉上還帶著孩童的稚氣,一雙眼睛卻黑亮得驚人,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常人無法察覺的漣漪。他大概是等粥等得無聊了,正踮著腳尖,伸長了粉嫩的小舌頭,想去夠放在高處的冰糖罐子。那冰糖罐是玻璃的,罐底厚實,凝結著一層因冷熱交替形成的、細密而繁複的冰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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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舌尖,堪堪觸到了冰涼的罐底。
就在那一瞬間!
李天樞那雙異常明亮的黑瞳驟然放大,小小的身體極其輕微地顫栗了一下。他的視線仿佛被罐底那些毫無規則的冰裂紋死死吸住。在那晶瑩剔透、雜亂無章的紋路深處,光影詭異地扭曲、重組,如同水波倒影被瞬間擾動——
一個模糊但迅捷的身影!穿著深藍色的工裝服,戴著口罩和帽子,身形矯健得像隻狸貓,正從冷藏庫側麵那扇平日裡隻做通風、極少開啟的高窄氣窗中,靈巧地翻越而出!動作快得隻剩下一道殘影!殘影掠過的瞬間,那人左肩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昏暗光線下閃了一下冷硬的光澤。
“媽媽!”李天樞猛地縮回舌頭,小臉煞白,不是因為冰,而是因為那瞬間闖入腦海的冰冷影像帶來的驚悸。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旁邊方清墨實驗服的衣角,聲音帶著孩子氣的顫抖和無比的確信,“罐子…罐子底下的冰…冰裡有影子!壞人!壞人從那個小窗戶鑽出去了!肩膀…肩膀上有亮亮的東西!”
冷藏庫!氣窗!潛入者!肩上的反光物!
方清墨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比臘月的北風更刺骨。所有的疑竇瞬間串聯成一條冰冷的鎖鏈。她甚至來不及安撫兒子,目光如電般射向冷藏庫方向,同時腳步不停,一把推開冷藏庫厚重的門!
冷氣撲麵而來。一排排不鏽鋼培養架整齊排列,指示燈幽幽閃爍。方清墨目標明確,直奔第七號冷藏櫃。透過冰冷的玻璃門,她看到裡麵存放的培養皿似乎並無異樣。但她沒有猶豫,輸入密碼,打開櫃門,伸手取出最上層標注著“青陽素母本γ”的培養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