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沂蒙山深處,孟良崮下。四月的風,帶著山野初醒的暖意和草木萌發的清香,拂過層巒疊嶂,也吹動了崮頂那片寬闊平坦的草甸。草甸上,此刻正是一年一度“崮上飛鳶”風箏大賽最熱鬨的時候。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風箏,如同掙脫了大地束縛的彩蝶、遊龍、雄鷹,在湛藍如洗的天幕下自由翱翔,長長的尾穗隨風舞動,牽動著地上無數仰望的目光和歡快的笑聲。
然而,在這片本該純粹的歡樂海洋邊緣,一股沉重壓抑的氣氛卻悄然彌漫。草甸西側,靠近通往山下幾個村落的小路旁,幾十位村民——大多是頭發花白的老人和抱著幼童的婦女——沉默地聚集著。他們手中沒有風箏線軸,隻有幾張被揉得發皺又小心展平的紙,那是關於“撤點並校”的正式通知。幾個半大孩子,本該在學堂裡讀書的年紀,此刻卻茫然地站在大人身後,眼神裡充滿了對未來的無措和對草甸上同齡人手中風箏的羨慕。
“周師傅,您說,這以後娃們咋辦?翻兩座山頭去鎮上?天不亮就得走,黑透了才到家,這路上……”一位滿臉溝壑的老漢,粗糙的手指顫抖地指著通知,聲音沙啞地向身邊一個推著獨輪車、打扮成貨郎模樣的漢子訴苦。那漢子正是周衛國。他穿著洗得發白的靛藍土布褂子,頭上扣著頂破草帽,車上堆著些針頭線腦、泥哨撥浪鼓之類的雜貨,臉上塗了點鍋底灰,活脫脫一個走鄉串巷的樸實貨郎。
周衛國放下車把,摘下草帽扇了扇風,眉頭緊鎖。他這次來,表麵是“湊風箏節的熱鬨賣點小玩意”,實則是受李玄策所托,深入一線了解撤點並校引發的民情。他看著那些孩子懵懂又渴望的眼神,心像被什麼揪了一下。他拿起一個嶄新的、削得尖尖的鉛筆頭,在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老哥,彆急,咱先看看,興許…興許有轉機呢?”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安撫力量,目光卻銳利地掃過人群和遠處喧鬨的風箏賽場。
草甸中央,風箏大賽正酣。一隻巨大的、形似鳳凰的“百鳥朝鳳”風箏在最高處傲然盤旋,引得眾人喝彩。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一位須發皆白、穿著整潔卻已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的老人。他身邊沒有華麗的鳳凰或巨龍,隻有一隻最樸素不過的菱形“八卦”風箏。吸引人的不是風箏本身,而是那根細細的風箏線——那並非普通的尼龍線,而是一根由無數根細棉線精心搓撚而成的長繩。更奇特的是,在這根棉繩上,每隔一段距離,就穿著一片打磨光滑、刻著蠅頭小楷的竹簡!
老人神情專注,布滿老年斑的手穩穩地控製著線輪。山風時疾時徐,吹動著棉繩上的竹簡,發出輕微的、如同古琴低吟般的“劈啪”碰撞聲。陽光透過竹簡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流動跳躍的光斑。有識字的村民湊近了看,不由得念出聲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赫然是《千字文》!
“是顧老師!”人群中有人低呼。這位顧老師,正是山下那所即將被撤並的村小裡教了一輩子書的老校長。此刻,他仿佛不是在放風箏,而是在進行一場沉默的、莊嚴的儀式,用這穿在風中的《千字文》,訴說著他對三尺講台、對山村孩子們未來的堅守與不舍。那翻飛的竹簡,在風中倔強地保持著文字的清晰,像一顆顆不肯熄滅的星火。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一陣強勁的側風猛地刮過,“八卦”風箏劇烈地搖晃起來!顧老師年邁,反應稍慢,手中的線輪一個不穩,棉線“啪”地一聲繃斷!那隻承載著古老啟蒙文字的菱形風箏,瞬間失去了控製,如同斷線的珍珠,歪歪斜斜地朝著草甸邊緣一株高大巍峨、冠蓋如雲的古老銀杏樹飛去。
“哎呀!”人群發出一陣驚呼。
“快!快抓住它!”有人喊道。
可是風箏借著風勢,速度極快,眼看就要一頭撞上那棵需數人合抱的銀杏巨樹。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脆又帶著奇異篤定的童音響起,穿透了嘈雜:
“彆追了!它沒丟!它卡在銀杏樹爺爺的《論語》裡了!”
說話的是李天樞。他不知何時來到了樹下,仰著小臉,清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隨著那隻斷線的風箏。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隻見那風箏並未如預想般撞毀或掛在高枝上,而是在接近巨大樹冠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柔和的力量輕輕托住、引導。它輕盈地滑過濃密的枝葉,最終穩穩地“嵌”在了樹乾中部一個巨大的、形似書卷的天然樹瘤縫隙之中!遠遠望去,那樸素的風箏,那垂下的、穿著竹簡的斷線,恰好與古老樹皮上天然的紋路、與那個巨大的“書卷”樹瘤融為一體,宛如一幅懸掛在自然殿堂裡的立體畫卷。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匆匆趕到的顧老師。他望著自己心愛的、承載著文字的風箏“落”在銀杏樹的“書卷”裡,渾濁的老眼裡竟泛起淚光,喃喃道:“天意…這是天意嗎?連這老樹,也想留住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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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清朗而溫和的聲音響起:“顧老,這不是天意,是人心,是這方水土文脈不絕的印證。”說話的是李長庚。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現場,身邊跟著風塵仆仆趕來的王鐵柱。李長庚走到銀杏樹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粗糙、布滿歲月痕跡的樹皮,仿佛在感受著它磅礴的生命力與沉澱的智慧。他抬頭望向那“嵌”著風箏的樹瘤書卷,眼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衛國,把車推過來。”李長庚對周衛國說道。周衛國立刻將他的貨郎獨輪車推近。車上看似雜亂,底下卻巧妙地固定著一台結構緊湊、形似古代渾儀的裝置。李長庚熟練地打開裝置外殼,露出裡麵精密的線纜和閃爍著微光的元件。
“鐵柱,幫我個忙。”李長庚看向王鐵柱。王鐵柱會意,這位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的特種鋼材淬火工藝師,有著一雙能感知金屬靈魂的手和一顆工匠的匠心。他二話不說,從隨身的帆布工具包裡掏出一把特製的、帶著冷卻槽的小型鍛錘和一些奇特的合金粉末。
李長庚則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那根斷掉的、穿著《千字文》竹簡的棉線風箏線頭。他將線頭仔細地接入那台渾儀裝置的特定接口。接著,他指向不遠處一條從崮頂蜿蜒而下、在陽光下跳躍著碎銀般光芒的山澗小溪:“衛國,把那潮汐發電機的引水渠接口接過來,就用這山澗活水的勢能!”
周衛國動作麻利,很快將一根特製的柔性導水管從小溪引至渾儀裝置旁。水流注入裝置底部的微型水輪機,裝置內部立刻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鳴,指示燈次第亮起。
“風是天的呼吸,水是地的血脈,文是人的心魂。”李長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山風中清晰回蕩,“《易經》雲:‘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今日,便借這天風地水,化育人文!”
隨著他的話語,那台奇特的渾儀裝置開始工作。穿在棉線上的《千字文》竹簡,在裝置產生的特殊能量場和山風、水流的共同作用下,竟無風自動,劇烈地翻飛、碰撞起來!竹簡的每一次翻動,都從裝置頂部投射出一道道柔和卻清晰無比的全息光束!
光束交織,瞬間在銀杏樹前那片平坦的草地上,投射出一個古色古香、窗明幾淨的“全息私塾”影像!有青磚黛瓦的教室,有掛著孔子像的廳堂,有擺放著筆墨紙硯的書案……栩栩如生,纖毫畢現!更神奇的是,隨著竹簡的翻動,私塾的“牆壁”上,竟同步顯現出《千字文》的文字,如同活過來的板書!
“哇!”孩子們首先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他們忘記了憂愁,紛紛跑到全息私塾的影像裡,好奇地觸摸著那些光影構成的桌椅、牆壁,雖然觸手是空的,但那逼真的景象已讓他們興奮不已。大人們也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置身於夢幻之中。
“還不夠!”李長庚目光炯炯,看向王鐵柱,“鐵柱,看你的了!”
王鐵柱早已將目光鎖定在銀杏樹主乾上另一個巨大的、形似鐘磬的樹瘤上。他大步上前,手中的特製鍛錘在樹瘤表麵精準地敲擊、試探。每一次敲擊,都發出沉悶而悠遠的回響,仿佛在叩問這千年古樹的靈魂。他灑下那些閃著微光的合金粉末,粉末遇到樹瘤滲出的樹脂,竟發出滋滋的輕響,如同淬火。
“顧老,借您教鞭一用!”王鐵柱沉聲道。顧老師下意識地將手中那根磨得光滑油亮的棗木教鞭遞了過去。王鐵柱接過教鞭,深吸一口氣,眼中精光爆射。他以教鞭為引,以鍛錘為錘,以那千年樹瘤為砧,開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鍛打”!
“鐺!鐺!鐺!”
不再是沉悶的敲擊,而是如同洪鐘大呂般的清越震鳴!每一次錘落,樹瘤的形狀都在合金粉末和樹脂的作用下發生微妙的變化,雜質被剔除,紋理被重塑,漸漸顯露出一口古樸厚重、泛著金屬與木質交融光澤的巨鐘雛形!鐘體上,天然的木紋在王鐵柱神乎其技的“鍛打”下,竟隱隱浮現出山川草木、鳥獸蟲魚的圖案,充滿了自然的靈韻。
當最後一下錘擊落下,王鐵柱猛地將通紅的鍛錘插入隨身攜帶的冷卻水槽中,“嗤——”的一聲,白汽蒸騰!與此同時,那口由千年銀杏樹瘤“鍛打”而成的巨鐘,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通體散發出溫潤而莊嚴的光芒。
王鐵柱抹了把汗,退後一步,對著巨鐘,運足中氣,如同古時的力士,猛地撞響了鐘身!
“咚——!!!”
一聲渾厚、悠遠、滌蕩靈魂的鐘聲,瞬間傳遍了整個崮頂草甸,壓過了所有的喧囂!鐘聲仿佛有形有質,化作一圈圈金色的漣漪,以巨鐘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
奇跡發生了!
隨著鐘聲的漣漪掃過那全息私塾的影像,私塾牆壁上、空氣中,那些原本屬於《千字文》的文字,如同被注入了新的靈魂,紛紛飄飛起來!它們在金色的聲波中分解、重組、升華!古老的篆隸楷書,在光影中流轉變幻,最終定格為一行行清晰、規整的簡體文字,赫然構成了一張懸浮於空中的、散發著柔和金光的課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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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程表最上方,八個大字如同北鬥懸天,熠熠生輝:
“有教無類,何拘校舍?”
這八個字,仿佛帶著孔夫子的千年喟歎,又飽含著對未來的堅定信念,重重地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顧老師早已是老淚縱橫,他顫抖著手指著空中的課程表,對著身邊同樣激動不已的村民和孩子們,聲音哽咽卻無比洪亮:“看!看見了嗎?老祖宗的話在發光!學堂在心裡!在風裡!在水裡!在這老樹身上!隻要想學,哪裡都是課堂!”
李玄策的身影此時也出現在了人群後方,他並未上前,隻是靜靜地望著眼前這震撼人心的一幕——風中翻飛承載《千字文》的竹簡、水中供能的神秘渾儀、古樹“鍛造”的洪鐘、聲波凝聚的金色課程表……還有村民們臉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孩子們眼中閃爍的求知光芒。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深邃而欣慰的笑意。他對著微型通訊器低語了幾句。
很快,幾輛帶有通信標識的工程車悄然駛近。技術人員迅速在銀杏樹周圍架設起輕便的5g信號增強設備。李長庚將渾儀裝置與全息投影係統,巧妙地通過特製的生物兼容性接口,“嫁接”到了這株千年銀杏樹深紮地底的根係網絡之中。銀杏樹龐大的根係,成為了天然的、覆蓋整個山區的生物信號中繼器!
“顧老,”李玄策這才走上前,握住了老校長顫抖的手,他的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這棵千年銀杏,從今往後,就是咱們這片山區的‘地標路由器’。利用最新的5g技術,我們可以把最好的老師、最優質的課程,通過‘風箏雲課堂’,送到每一個有屏幕的地方——村委活動室、鄉親們的家裡、甚至田間地頭!鎮中心小學會派骨乾教師輪流線上授課,也會定期派老師下來實地輔導。咱們自己的老教師、有知識的鄉親,都可以成為‘雲課堂’的助教!這所學校,撤不了!它隻是換了一種方式,飛得更高,紮根更深!”
孩子們歡呼雀躍,大人們喜極而泣。顧老師緊緊握著李玄策的手,泣不成聲,隻是用力地點頭。陽光透過銀杏樹新發的嫩葉,灑下細碎的金光,照亮了空中那依舊懸浮著的金色課程表,也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笑容和希望。
周衛國看著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從貨郎車上拿起一大把嶄新的鉛筆頭。這些鉛筆頭,是他特意收集的,來自城市裡孩子們用剩的短鉛筆,每一支都還能寫很久。他走到孩子們中間,像分發糖果一樣,將鉛筆頭塞進他們的小手裡,憨厚的臉上露出笑容:“拿著!好好學!以後用這鉛筆,給咱這‘風箏課堂’寫故事!”
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接過鉛筆頭,好奇地翻轉著。突然,她指著鉛筆末端包裹橡皮的金屬箍:“叔叔,這裡麵…這裡麵有亮晶晶的小石頭!像星星的碎片!”陽光正好照在金屬箍的縫隙裡,折射出一點極其細微卻璀璨的、帶著奇異色彩的礦物結晶微光。
王鐵柱聞聲,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點微光。作為特種鋼材淬火工藝師,他對各種礦物有著職業性的敏感。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鉛筆頭,用隨身攜帶的放大鏡仔細觀察金屬箍縫隙裡那點微小的結晶,臉色微微一變,低聲對李玄策和周衛國道:“這…這光澤和晶型…像是某種罕見的伴生稀土礦!這種鉛筆頭的金屬箍是回收合金做的,源頭可能就在我們附近山裡!”
李玄策眼中精光一閃,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衛國,你這貨郎,可真是‘撿到寶’了。看來,咱們這沂蒙山,不僅文脈深厚,地下的寶貝,也該見見天日,為孩子們的新學堂添磚加瓦了。”
山風依舊,吹動著漫天飛舞的風箏,也吹動著銀杏樹上新生的綠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這場紮根於古老智慧、綻放在科技枝頭的教育革命,奏響一曲充滿希望的未來之歌。那根曾經穿著《千字文》竹簡的風箏線,雖然斷了,卻已化作了無形的信息橋梁,將知識的種子,乘著春風,播撒向大山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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