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平原的初夏，空氣裡浸潤著潮濕的暖意和桑葉特有的青澀香氣。蜀繡之鄉，一座臨溪而建的老作坊內，水車吱呀，帶動著幾架古樸的木製繅車緩緩轉動。方清墨並非為刺繡而來。連日來，一場由境外ai深度偽造技術炮製的“頂流明星醜聞風暴”席卷網絡，其逼真程度令人發指，更因刻意引導的“塌房”劇情，誘發了多起青少年模仿自殺的悲劇。作為中科院院士，她受邀參與一個跨學科團隊，試圖從技術層麵破解這場信息災難，卻始終找不到ai偽造的穩定“指紋”。心力交瘁之際，她想起李玄策曾提過蜀地老繡娘“靜心”的土法，便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來到了這裡，想借這流傳千年的指尖藝術，理清自己紛亂的思緒。
作坊裡光線柔和，隻有繅車轉動時木軸摩擦的“吱嘎”聲、蠶繭在沸水中翻滾的“咕嘟”聲，以及老繡娘低哼的、不知名小調的旋律。方清墨坐在一架繅車前，學著老繡娘的樣子，用竹簽輕輕撥開沸水裡翻滾的蠶繭，尋找絲頭。溫熱的蒸汽撲在臉上，帶著蛋白質特有的微腥。她的手指靈巧地撚起一根晶瑩的絲線，纏繞在轉動的紗框上。動作是生疏的，但那份需要極度專注的重複性勞作，竟真的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
“方院士，您看這絲，多亮，多韌。”老繡娘張婆婆在旁邊絮叨著，布滿皺紋的手熟練地操作著，“老祖宗傳下的手藝，講究的就是個‘心靜’。心亂了，絲就斷了，繡出的東西也沒了魂兒。”
方清墨點點頭，目光落在自己剛抽出的絲線上。陽光穿過糊著桑皮紙的窗欞，恰好照在纏繞的絲膠上。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絲膠表麵有些極其微小的凹凸痕跡，排列得異常規整。她心念一動，從隨身的包裡摸出便攜式高倍放大鏡，湊近細看。
那並非雜質！在放大鏡下，半透明的絲膠凝固層上，竟清晰地烙印著幾個極其微小的古體字——“清靜自守”！那字形古樸，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肅穆感。方清墨心頭劇震，她認得這字句，出自東漢班昭的《女誡》。這古老的訓誡，怎麼會出現在現代蠶繭的絲膠上？
“媽媽！水開了！好多泡泡在打架！”李天樞清脆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小家夥對作坊裡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此刻正踮著腳，扒著盛滿沸水的大鐵鍋邊緣，指著裡麵劇烈翻滾的氣泡。
方清墨順著兒子的手指望去。沸騰的水麵，密集的氣泡生成、上湧、破裂，周而複始。陽光斜射入水，在氣泡的弧麵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這本是尋常景象，但李天樞那雙能“看見”常人不可見之物的眼睛，卻捕捉到了更深層的信息。
“不是打架，”李天樞的小臉皺成一團，帶著孩子特有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每個泡泡裡麵…都有人！小小的，穿著奇怪的衣服，在拚命地撞泡泡的牆！他們好害怕，好生氣…撞得頭都破了！”
兒子的描述如同一道冰冷的電流擊中方清墨。信息繭房！那些被虛假緋聞煽動、陷入極端情緒、在封閉的認知空間裡痛苦衝撞的青少年！李天樞看到的幻象，竟是對這場網絡災難最直觀、最令人心碎的隱喻！
她立刻撥通了李玄策的電話，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玄策！我在蜀繡坊！有發現！絲膠上有《女誡》古字，還有…天樞看到了繭房裡的衝撞！”
電話那頭的李玄策，正在國安部的指揮中心，巨大的屏幕上實時滾動著網絡輿情和各地上報的青少年心理危機乾預情況。焦灼的氣氛彌漫在空氣中。方清墨的發現，像黑暗中劃亮的一根火柴。
“《女誡》…清靜自守…”李玄策低聲重複，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深邃的目光掃過屏幕上那些被ai精心編織的謊言。他猛地想起家中書房裡珍藏的那幅《璿璣圖》複製品，那是前秦才女蘇蕙用五彩絲線織成的回文詩錦，正讀反讀、橫讀豎讀皆成詩章，將無儘的思念與智慧織入方寸之間。“我明白了！念墨，立刻帶著《璿璣圖》高精度掃描件，還有你最厲害的ai破譯工具，最快速度趕到蜀繡坊！清墨，穩住現場，特彆是那鍋水，還有張婆婆的繅車！”
李念墨接到父親指令，立刻從京城的實驗室出發。當風塵仆仆的她帶著設備趕到作坊時，李玄策也通過加密線路遠程接入。作坊裡臨時架起了簡易的工作台，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複雜的代碼在流淌。那幅繁複精妙的《璿璣圖》被高清投影在作坊的白牆上，五彩的線條如同迷宮，又似星河。
“爸，你是想…”李念墨瞬間領會了父親的意圖，眼睛發亮。
“對！”李玄策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沉穩而有力，“對方用最先進的ai編織虛假信息繭房，我們就用最古老的信息迷宮——回文詩——來破它的局！念墨，把你收集到的那些偽造視頻、煽動性言論，全部導入係統，用《璿璣圖》的回文規則進行轉譯！把那些惡意的二進製代碼，給我變成蘇蕙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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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墨十指如飛，敲擊著鍵盤。屏幕上，偽造視頻的數據流被拆解、重組，按照《璿璣圖》八百四十一個字的排列組合規則，被強行“翻譯”成一首首新的、充滿古典意蘊的“回文詩”。這個過程極其複雜，充滿了算力的碰撞，電腦風扇發出低沉的嘶鳴。
“張婆婆，請您幫個忙！”李玄策遠程指揮道，“把您繅車上那個收絲的紗框卸下來，把我們投影的這幅《璿璣圖》，像繃繡布一樣，繃緊在上麵！清墨，你繼續抽絲，把新抽出的絲線，穿過《璿璣圖》的‘詩眼’！”
作坊裡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張婆婆雖不明所以，但動作麻利地照做。方清墨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繅車前，竹簽探入沸水，撚起一根新的、帶著濕氣的蠶絲。她的手異常穩定，牽引著這根晶瑩的絲線，小心翼翼地穿過被繃在特製紗框上的《璿璣圖》投影——那被認為是全圖核心樞紐的幾個關鍵節點。
就在絲線穿過最後一個“詩眼”的刹那！
“滋——！”
作坊裡的燈光猛地閃爍了一下，接著，連接著投影儀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爆出一片刺眼的雪花！與此同時，繃在紗框上的《璿璣圖》投影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五彩的線條如同活了一般瘋狂舞動！
緊接著，更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那些正在被李念墨ai轉譯的、虛假的明星緋聞視頻，在網絡上所有傳播的節點上，畫麵中央突然像水印般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圖案——那並非現代防偽標記，而是一個衣袂飄飄、姿態曼妙、反彈琵琶的敦煌飛天形象！飛天的瓔珞、飄帶閃爍著神聖而古老的金光，將她身下那些不堪的偽造畫麵映襯得無比虛假和卑劣！這飛天水印並非靜止，它隨著視頻播放而緩緩旋轉，散發出一種無法偽造、直指人心的莊嚴韻律！
“天啊！是敦煌飛天！”一個年輕的團隊成員盯著手機驚呼。他手機上正播放著一個被篡改的視頻，那飛天的水印清晰無比，將視頻中明星臉上被ai嫁接的微表情扭曲完全暴露在“神性”的審視下。
“看！她的飄帶！飄帶的紋路…在變化！”李念墨緊盯著屏幕，激動地喊道。隻見那飛天飄帶的紋路，竟隨著視頻中偽造技術的細微特征而自動演化，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動態的“偽造指紋”！
網絡的另一端，億萬網民目瞪口呆。那些原本被煽動得群情激憤的粉絲、那些跟風謾罵的路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神跡”震懾了。很快，有熟悉傳統文化的網友率先反應過來：
“快看！這飛天的姿態和紋飾變化規律，像不像《顏氏家訓》裡提到的‘察言觀色，辨偽存真’的道理？你看飄帶轉折生硬處，就是ai拚接的破綻！”
“對！還有那瓔珞珠子的光影，不符合自然光散射原理！《顏氏家訓》講‘觀其眸子，人焉廋哉’，這ai畫的眼珠子反光點位置是錯的！”
“這飛天…在教我們怎麼識破謊言！”
一場全民參與的“破繭”行動，在古老智慧的指引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網民們不再盲從，他們開始用從《顏氏家訓》等典籍中學到的觀人、識物、辨偽的樸素智慧，去仔細審視那些視頻，尋找飛天紋飾變化所暗示的破綻。一個個ai偽造的細節被揪出，謊言如同陽光下的泡沫，迅速破裂、消散。網絡上的戾氣漸漸被理性的分析和恍然大悟的驚歎所取代。那些陷入絕望的青少年，在家人和朋友的呼喚以及這場全民“破繭”的啟示下，也紛紛從封閉的自我世界中探出頭來。
作坊裡，繅車依舊在吱呀轉動。方清墨看著紗框上漸漸穩定下來的《璿璣圖》光影，長長舒了一口氣，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李念墨則在快速記錄著數據，她發現，當蠶絲穿過“詩眼”時，絲線在強光下竟產生了極其細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折射偏轉。
“爸，媽，你們看！”她拿起一根穿過詩眼的蠶絲，對著窗外射入的陽光調整角度，“這光的偏折角度…有規律！像是…指向！”
李玄策在屏幕那頭，眼神銳利如鷹隼：“記錄下來！念墨，精確測量每一根穿過不同詩眼的絲線的偏折角度和方向！這絲線…或許不隻是破繭的線，還是引我們找到那織繭毒蛛巢穴的‘光之絲’！”他心中已然明了，這奇妙的折射，極可能與操縱這場風暴的境外暗網服務器物理位置有關。一個順藤摸瓜、直搗黃龍的方案，在他腦海中迅速成型。
沸水鍋裡的氣泡依舊在翻滾、破裂，但此刻，在李天樞的眼中，那些被困在氣泡裡的小人，似乎撞得沒那麼凶猛了。有幾個氣泡破裂時，他甚至看到有小小的、微光組成的人影飄了出來，好奇地張望著作坊裡忙碌的大人們，然後像螢火蟲一樣，消散在溫暖的陽光裡。
張婆婆看著這群“古怪”的城裡人，又看看牆上那神奇的圖畫和重新平靜下來的絲線，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喃喃道：“老祖宗的東西，到底還是管用的哩。”她拿起梭子，繼續著自己日複一日的勞作，仿佛剛才那場席卷網絡的風暴，不過是溪水打了個小小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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