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的貴賓通道,此刻籠罩在一種刻意營造的低調寧靜之中。沒有鮮花簇擁,沒有長槍短炮的閃光燈,隻有幾名身著深色便裝、身形挺拔、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的國安部核心成員,如同融入背景的磐石,沉默地佇立在通道兩側。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清冽氣味和大型空調係統低沉的嗡鳴,通道儘頭那扇厚重的自動門,像一道連接著兩個世界的閘口。
李玄策站在最前方,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裝,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他雙手自然垂在身側,指節卻微微收緊,泄露著內心並不平靜的波瀾。方清墨站在他身旁半步之後,穿著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淺米色針織開衫,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指尖卻下意識地絞著。她的目光,幾乎要穿透那扇尚未開啟的門。李念墨站在母親身側,年輕的臉上混合著興奮與不易察覺的緊張,她不時踮腳張望。最小的李天樞則被父親的大手輕輕按著肩膀,小家夥努力睜大好奇的眼睛,看著那扇神秘的門,又仰頭看看父親緊繃的下頜線。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帶著沉甸甸的期待。
終於,通道儘頭那扇厚重的自動門,伴隨著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嗡”鳴,緩緩向兩側滑開。
一個身影,推著簡單的銀色行李箱,出現在門後的光暈裡。
李長庚。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深棕色夾克,身形比家人記憶中似乎清瘦了些,背脊卻挺得筆直。花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長途飛行後的深深疲憊,眼窩下方是濃重的陰影,皮膚在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然而,當他那雙閱儘滄桑卻依舊明亮銳利的眼睛,穿透通道的距離,精準地捕捉到家人的身影時,所有的疲憊仿佛瞬間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驅散了。那目光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跨越三十多年光陰的思念、近鄉情怯的忐忑、夙願得償的釋然,最終都化作了如火山熔岩般灼熱、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激動。
“爸……”李玄策喉頭滾動,隻發出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音節,腳步卻已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
沒有多餘的言語。李玄策大步流星,幾步就跨過了通道的距離。李長庚也鬆開了行李箱的拉杆,張開雙臂。下一刻,父子倆緊緊擁抱在一起!
李玄策的雙臂像鋼鐵鑄就的圍欄,卻又帶著不可思議的輕柔,仿佛擁抱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生怕多用一分力便會破碎。他的臉頰深深埋進父親寬闊卻已顯單薄的肩窩,隔著薄薄的夾克布料,他能感受到父親胸腔裡那同樣劇烈的心跳。父親身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航空煤油、消毒水和陳舊書卷的獨特氣息,那是屬於漂泊歲月的味道。李玄策的肩膀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這個在滔天洪峰和無形硝煙麵前都未曾彎折脊梁的男人,此刻像迷途多年終於歸家的孩子,無聲地宣泄著積壓了整整三十二年的思念、擔憂和無儘的等待。
李長庚同樣用力回抱著兒子,布滿歲月痕跡的手掌用力拍打著兒子寬闊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動作有些笨拙,卻蘊含著千言萬語。他的下巴抵在兒子的肩頭,閉上雙眼,眼角無法抑製地濕潤了,滾燙的淚水迅速洇濕了兒子肩頭的布料。三十多年的分離,隔著一整個太平洋的驚濤駭浪,隔著一個被強行篡改的人生軌跡,所有的苦難、孤獨、隱忍,都在這個堅實而溫暖的擁抱裡,找到了最終的歸宿。
方清墨早已淚流滿麵,她快步上前,輕輕環抱住丈夫和公公的臂膀,將自己的溫暖也融入這遲來的重聚中。李念墨也依偎過來,將頭靠在爺爺另一側的肩膀,哽咽著輕喚:“爺爺……”
李天樞被這濃烈的情感包圍著,有些不知所措,但孩子純淨的心靈能感受到那份巨大的喜悅與悲傷交織的洪流。他仰著小臉,看著爺爺布滿皺紋的臉上流淌的淚水,小聲地、帶著點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爺爺?”
這一聲稚嫩的呼喚,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李長庚心中漾開層層漣漪。他微微鬆開懷抱,低下頭,看向那個好奇地仰望著自己的小男孩。那是他的小孫子!血脈相連的骨肉!李長庚布滿淚痕的臉上綻開一個無比慈祥、近乎炫目的笑容。他蹲下身,平視著李天樞,粗糙的大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撫上孩子柔軟的臉頰,聲音哽咽卻無比溫柔:“哎!天樞……我的小天樞……都長這麼大了……好孩子,爺爺回來了,回來了……”
他蹲在那裡,仔細地、貪婪地端詳著小孫子的眉眼,仿佛要將這錯失的歲月一下子都看回來。李念墨連忙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一個卷起來的畫紙,塞到弟弟手裡。李天樞立刻明白了,展開那張畫,雙手舉到爺爺麵前。
畫紙上,用五彩蠟筆塗抹著:藍天白雲下,一座紅瓦黃牆的小房子正是李家小院),門口站著五個人。最高的是穿著深色衣服的李玄策,旁邊是穿著裙子的方清墨和李念墨,中間矮一點的是李天樞自己,正咧著嘴笑。而在他們旁邊,多了一個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笑容慈祥的老人,老人手裡還牽著一個更小的、紮著羊角辮的女孩可能是想象中未來的家庭成員?)。畫的上方,用稚嫩但工整的漢字寫著:“歡迎爺爺回家!我們都在等你!”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金黃色的笑臉太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看著這幅充滿童真和期盼的畫,看著畫上那個被家人簇擁著、笑容滿麵的“自己”,李長庚的眼淚再一次洶湧而出。他接過畫,指尖小心翼翼地撫過畫紙上每一道稚嫩的筆觸,如同撫摸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抬起頭,目光一一掃過兒子、兒媳、孫女、孫子,每一個人的臉龐都深深印刻在他眼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為一句帶著濃濃鼻音、卻重逾千斤的喟歎:
“此心安處……是吾鄉啊!”
回家的路,是李玄策親自駕車。一輛外表普通、內部經過特殊改裝的黑色轎車,平穩地彙入機場高速的滾滾車流。車內彌漫著一種寧靜而溫馨的沉默。
李長庚坐在副駕駛位,側著頭,目光貪婪地掠過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象。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在夕陽餘暉中勾勒出金色的剪影,寬闊的道路上車流如織,遠處巨大的建築工地塔吊林立,充滿了一種蓬勃而陌生的力量感。這與他記憶深處那個灰藍製服海洋、自行車鈴聲叮當作響的城市,已是天壤之彆。他看得如此專注,仿佛要將這三十多年錯過的風景,一幀幀都刻進腦海。
李玄策雙手穩穩地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餘光卻始終關注著身邊的父親。他看到父親眼中閃過的驚歎、陌生、追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他騰出右手,輕輕覆上父親放在膝頭的手背。
那隻手,曾經操控過最精密的實驗儀器,此刻卻帶著長途飛行後的微涼,皮膚鬆弛,指節粗大,刻滿了歲月的風霜。李玄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帶著一種無聲的支撐和慰藉。
李長庚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翻轉過來,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父子倆的手,就這樣在行駛的車廂內,在夕陽流淌的金輝中,緊緊交握。沒有言語,隻有掌心傳遞的體溫和脈搏的共振,訴說著超越時空的血脈相連和失而複得的巨大珍惜。所有的詢問、解釋、傾訴,在此刻都顯得多餘。這份沉默的相握,便是最深沉、最踏實的語言。
車窗外,華燈初上,京城的璀璨燈火如同地上星河,漸次點亮,溫柔地包裹著這輛承載著歸家遊子的車。
推開李家小院那扇熟悉的、帶著歲月包漿的木門,一股溫暖而熟悉的家的氣息撲麵而來。院子裡,幾株方清墨精心侍弄的桂花樹開得正盛,馥鬱的甜香在暮色中浮動,沁人心脾。廊簷下,一盞橘黃色的老式燈籠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廚房裡傳來鍋鏟碰撞的輕響和誘人的飯菜香氣。
“爸,快進來!”方清墨笑著引路,聲音裡帶著卸下所有重負的輕快。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家常卻無比用心的菜肴。並非山珍海味,卻都是李長庚記憶深處、甚至隻在夢中出現過的味道:一盤油亮紅潤的東坡肉,顫巍巍地散發著誘人的醬香;一碟碧綠清炒的雞毛菜,鮮嫩得能掐出水;一碗奶白濃香的蓮藕排骨湯,湯麵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還有一碟金黃酥脆的炸藕盒,那是李長庚家鄉的味道。菜肴升騰起的熱氣,氤氳了燈光,模糊了視線,也溫暖了遊子漂泊多年的腸胃與心房。
“爺爺,坐這裡!”李天樞興奮地拉著爺爺的手,把他引到主位。
李念墨則迫不及待地開始彙報:“爺爺!您知道嗎?‘固巢’行動效果超出預期!我們利用天樞的預警,反向追蹤,鎖定了三個主要的攻擊跳板源頭,還順藤摸瓜,打掉了一個潛伏在高校內部的‘引蜂人’!現在核心數據庫的‘歎息之牆’已經升級到第三代了!還有,那些收到挖角郵件的骨乾,經過‘春風’計劃的溝通,全都表示要留下來!特彆是江南大學的秦研究員,他說看到國家如此重視和投入,他更有信心在這裡做出世界級的成果!”她的語速飛快,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自豪。
李長庚認真地聽著,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住地點頭:“好,好!念墨,你們做得很好!天樞,了不起!”他看向安靜扒飯的小孫子,眼中滿是慈愛與驚奇。
方清墨不停地給公公夾菜,柔聲道:“爸,您嘗嘗這個藕盒,我特意用了西郊新采的藕,脆甜。還有這湯,燉了快四個小時了。”她看著公公明顯清減的麵容,眼中滿是心疼。
李玄策則給父親斟了一杯溫熱的黃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蕩漾。他沒有過多插話,隻是安靜地看著父親品嘗著熟悉的家常味道,看著女兒眉飛色舞地講述,看著妻子溫柔地照料,看著兒子不時好奇地偷瞄爺爺。橘黃的燈光下,家人圍坐,笑語晏晏,飯菜飄香。這份最平凡、最溫暖的煙火人間,便是他拚儘全力也要守護的至寶,也是父親跨越萬水千山,魂牽夢縈的最終歸處。
席間,話題漸漸深入。李長庚放下筷子,環視著滿堂兒孫,目光變得深邃而充滿責任感。
“回來這一路,還有剛才聽念墨講國內的情況,”李長庚的聲音沉穩下來,帶著學者的審慎,“我們的科研實力,尤其在基礎研究的投入和尖端領域的突破上,進步之快,超出了我之前的預期。但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凝重,“短板依然明顯。最大的問題,並非僅僅是設備或經費——這些可以追趕。而是‘生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在那邊幾十年,我深刻感受到,頂尖的、顛覆性的創新,往往不是規劃出來的。它需要一片肥沃的土壤——允許大膽試錯、包容‘離經叛道’思想的環境;需要暢通高效的‘活水’——基礎研究到應用轉化的快速通道,以及不同學科間真正打破壁壘的深度交融;還需要有懂得識彆、嗬護和等待‘奇花異草’的‘園丁’——管理者需要有更長遠的眼光和對科學探索本質的深刻理解。”他用筷子輕輕點了點桌麵,“我們現在的很多機製,還是太像在精心修剪‘盆景’,追求快速成型。但真正能支撐我們走到世界最前沿、引領未來的,可能需要一片能長出參天巨木、也能容納珍奇花草的‘原始森林’。”
他的話語樸實卻直指核心,帶著國際頂尖科研管理者的視野。李玄策聽得非常專注,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閃動。父親的話,與他近期在智囊團推動的關於科研體製改革的思考不謀而合,甚至提供了更國際化的視角和更形象的比喻。
“爸,您說得對,‘生態’二字,一針見血。”李玄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有力,“《莊子·逍遙遊》有雲:‘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裡者,宿舂糧;適千裡者,三月聚糧。’我們欲行千裡,攀登科技高峰,就不能隻盯著眼前的一餐一飯短期成果),更要舍得花時間、下力氣去‘聚糧’——構建那個能孕育千裡馬、滋養參天木的‘生態’。這需要戰略定力,也需要打破藩籬的勇氣。”他將父親的“生態論”與古老的智慧聯係起來,賦予了更深層的意義。
李長庚看著兒子,眼中流露出讚許和驕傲。兒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他庇護的青年,而是一位擁有深邃戰略眼光和卓越領導力的棟梁之才。
夜深了。家宴已畢,但小院的燈光依舊溫暖。李長庚被安排住在收拾得整潔溫馨的東廂房。房間的布置處處透著用心:床單被褥是嶄新的,帶著陽光的味道;書桌上擺放著幾本最新的科技期刊和一盆綠意盎然的文竹;窗台上,甚至放著一個老舊的搪瓷缸,那是他幾十年前離家時用過的款式,被方清墨細心保存著,此刻洗淨了放在這裡,像一枚時光的印記。
李長庚坐在書桌前,輕輕撫摸著那個冰涼的、帶著歲月痕跡的搪瓷缸,缸身上褪色的紅字依稀可辨。窗外,是京城寧靜的秋夜,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蟲鳴。屋內,隻聞牆上老式掛鐘秒針行走的滴答聲,規律而安穩。
漂泊半生,曆經劫波。從渤海灣冰冷的沉船旁,到異國實驗室不眠的燈光下;從隱姓埋名的掙紮,到學術巔峰的孤獨……所有的驚濤駭浪,所有的孤寂守望,終於在這一刻,在這方小小的、彌漫著桂花香和家的氣息的院落裡,塵埃落定。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清冷的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拂麵,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踏實。他抬頭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點點,如同無數溫柔注視的眼睛。
“此心安處……”他再次低聲呢喃,唇邊漾開一個無比平和、無比滿足的微笑,將後半句融化在帶著故園清甜氣息的夜風裡。
窗外,正房的燈光還亮著。李玄策站在自己書房的窗前,同樣望著星空。父親房間那扇透出暖黃燈光的窗戶,像一顆落入凡間的星辰,安靜地鑲嵌在小院的夜色裡。他知道,這顆星辰的歸來,將照亮前路更多未知的疆域。而他們一家人,將攜手並肩,在這片深愛的土地上,繼續書寫屬於家國、屬於未來的篇章。
喜歡金蘭厭勝劫請大家收藏:()金蘭厭勝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