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六月,陽光慷慨地灑在哈市這座飽經滄桑的老工業城上。曾經灰蒙蒙的天空,如今透出更多澄澈的藍,空氣中彌漫著丁香花漸逝的餘韻和一種……嶄新的、混合著機油與金屬切割液的氣息。這氣息,正從煥然一新的“龍騰精工”廠區內蓬勃而出。
今天,是龍騰精工的大日子。廠區主乾道兩側彩旗招展,嶄新的“熱烈慶祝‘龍騰葉片’通過國家驗收,助力國產航空‘心臟’”橫幅在微風中獵獵作響。工人們早早換上了洗得發白卻熨燙得筆挺的藍色工裝,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喜氣,三三兩兩聚在即將舉行儀式的總裝車間門口,互相遞著煙,笑聲爽朗,眼神裡閃爍著一種叫做“盼頭”的光芒。
“瞅見沒?那台!新到的‘寶貝疙瘩’!”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鉗工,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車間深處一台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龐然大物——一台國產五軸聯動高精度數控機床。他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敬畏,“老王頭帶著咱們,就是用它啃下的硬骨頭!”
他口中的“老王頭”,正是王鐵柱。此刻的王鐵柱,站在人群稍靠前的位置,同樣穿著工裝,隻是胸前彆著一朵鮮豔欲滴的大紅花。那紅花映著他黝黑的臉膛,更顯精神矍鑠。他背著手,微微仰著頭,目光長久地、近乎貪婪地流連在那台嶄新的機床上,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寶。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工裝褲的側縫線,指尖帶著長期與鋼鐵打交道留下的粗糲感。陽光透過高窗落在他花白的鬢角,那裡似乎有濕潤的光澤一閃而過。沒人注意到,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在身側悄悄握緊又鬆開,指關節微微泛白,泄露著內心的澎湃。二十多年的淬火生涯,爐火映紅的臉龐,汗水浸透的衣衫,下崗潮時的彷徨絕望……無數畫麵在他眼前飛閃,最終定格在眼前這台冰冷的、卻承載著無限希望的機器上。
“國之重器,始於毫厘……”一個沉穩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入王鐵柱耳中,帶著一種撫平心潮的力量。
王鐵柱猛地轉身,臉上的皺紋瞬間舒展開,綻放出一個巨大的、近乎孩子般的笑容:“老李!你…你真來了!”
來人正是李玄策。他沒有前呼後擁,隻帶著一位精乾的隨行人員,穿著簡約的深色夾克,神態平和,仿佛隻是來探望一位老朋友。他微笑著,主動伸出手,用力握住了王鐵柱那雙布滿油漬和老繭的手。那雙手傳遞過來的力量感和溫度,讓王鐵柱心頭一熱。
“鐵柱兄的大日子,我怎麼能不來?”李玄策的眼中滿是真誠的笑意,目光掃過王鐵柱胸前的大紅花,又落在他激動得有些泛紅的眼眶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這紅花,你當之無愧。”
“哎呀,快彆這麼說!”王鐵柱有些不好意思,拉著李玄策就往車間裡走,聲音洪亮起來,帶著主人翁般的自豪,“走走走,老李,我帶你看看!看看咱這老廠子,現在是啥光景!”
兩人並肩走進寬敞明亮的總裝車間。巨大的風扇在頭頂緩緩旋轉,驅散著夏日的微熱。空氣中彌漫著高級切削液特有的清冽氣味和金屬拋光後的餘韻。嶄新的設備井然有序,鋥亮的地麵能映出人影。工人們看到他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投來尊敬和好奇的目光。王鐵柱如數家珍,指著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設備:
“瞧,那台龍門銑,還是咱廠的老底子,不過加裝了國產的數控係統,精度翻了一番!”
“那邊,新上的三坐標測量儀,精度到微米級!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他最終停在最深處那台五軸機床前,眼神變得無比柔和,伸出手,像撫摸愛人的臉頰一樣,極其輕柔地撫摸著那冰冷的機身,指尖感受著金屬特有的細膩與堅韌。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老李啊,就是它…就是它乾出來的活,讓那些鼻孔朝天的專家都豎了大拇指!咱的葉片,通過了!要裝進‘爭氣機’的心臟裡飛上天了!”他猛地轉過頭,眼圈徹底紅了,緊緊攥著李玄策的手,“老李,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那通電話…咱這廠子,怕是早就在廢鐵堆裡生鏽了!工友們…哪還有今天這口飽飯,這份榮光?現在,咱也能造‘爭氣機’的心臟了!”
王鐵柱口中的“那通電話”,是幾年前龍騰精工當時還叫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陷入絕境、瀕臨破產清算時,李玄策深夜打來的。沒有官腔,沒有許諾,隻是以一個老同學、老工業人的身份,分析了國家高端製造的戰略需求,指出了廠裡那批身懷絕技卻麵臨失業的老師傅是無價之寶,並提供了一個關鍵的信息——國家即將啟動航空發動機關鍵部件國產化的“攻堅計劃”。正是這通電話,點燃了王鐵柱和工友們心中殘存的火種,讓他們咬牙堅持,最終等到了涅盤重生的契機。
李玄策安靜地聽著,看著王鐵柱眼中閃爍的淚光和難以抑製的激動。他的目光越過王鐵柱的肩膀,掃過車間裡一張張飽經風霜卻寫滿自豪與滿足的工人臉龐。他們或是在調試設備,或是在擦拭工件,或是在小聲討論著技術細節,每個人的腰杆都挺得筆直。李玄策的腦海裡,瞬間閃過一張照片——那是去年春節,王鐵柱寄來的工友聚會合影,其中就有當年一起下崗、後來在李玄策協調的再就業培訓中轉型成功的張石頭。照片上的張石頭,穿著嶄新的工作服,在哈市新建的高鐵維修基地當上了技術骨乾,笑容燦爛。此刻,眼前這些鮮活的麵孔與照片上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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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深沉的家國情懷在李玄策胸中湧動。他微微頷首,對身邊陪同的廠領導和隨行人員,也像是對這片承載著共和國工業記憶的土地,輕聲說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車間一隅:“國之重器,始於毫厘;民之所安,係於轉型。”他頓了頓,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機器與廠房,看到了更宏大的圖景,“《禮記·大學》有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便是我們腳下這條路的意義。守正出新,讓這些為國家流過汗、出過力的脊梁,永遠挺直,永遠有光。”
他引經據典的話語,沒有一絲晦澀,反而像一股溫潤的泉水,浸潤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田。工人們或許不能完全理解古文的確切含義,但“新”字帶來的希望、“脊梁”代表的尊嚴,以及李玄策話語中那份沉甸甸的認同與敬意,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車間裡響起一片低低的、讚同的附和聲。
隆重的驗收通過儀式在廠區廣場舉行。鑼鼓喧天,掌聲雷動。當王鐵柱作為技術顧問代表上台,從領導手中接過那份沉甸甸的驗收合格證書時,台下爆發出發自肺腑的歡呼。王鐵柱高高舉起證書,陽光照在他胸前的紅花和花白的頭發上,熠熠生輝。他咧開嘴笑著,淚水終於肆無忌憚地淌過溝壑縱橫的臉頰,那是辛酸、喜悅、自豪交織的釋放。李玄策站在台下人群中,靜靜地看著,嘴角噙著一絲欣慰的笑意,眼神溫和而堅定。這一刻,沒有部級高官的威嚴,隻有一位老同學、一個見證者的真誠祝福。
儀式結束,人群漸漸散去。李玄策婉拒了廠方的午宴,準備離開。剛坐進車裡,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父親李長庚發來的消息,言簡意賅,卻帶著同樣振奮人心的力量:
“文脈感召新成果:斯坦福人工智能倫理中心首席研究員,墨子思想研究泰鬥章文遠先生嫡孫,章明軒博士,已接受我方邀請,將於下月攜團隊歸國。他對我們正在製定的、融入了‘兼愛’、‘非攻’、‘尚賢’思想的ai倫理框架深表認同。家學淵源,赤子之心,終歸故土。”
看著屏幕上李長庚傳來的消息,李玄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他緩緩抬起頭,透過車窗,再次望向龍騰精工廠區內迎風飄揚的鮮豔旗幟。那旗幟在六月的晴空下,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充滿了力量與生機。他指尖輕點屏幕,回複道:
“薪火相傳,其光必熾。”
車子啟動,駛離這片重新煥發生機的工業熱土。後視鏡裡,龍騰精工的廠門和那麵招展的旗幟漸漸變小,但那份由汗水、智慧、堅守與新生的希望共同鑄就的榮光,卻仿佛烙印在了李玄策的心底,與父親傳來的喜訊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一股奔湧向前的時代洪流。老工業城的轉身,沉重而堅定,如同那台嶄新的五軸機床,正一絲不苟地刻下屬於這個民族未來的精密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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