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南,本該是煙雨朦朧、小橋流水的詩畫時節。然而,當李玄策一行人抵達位於太湖流域的“雲澤鎮”時,空氣中彌漫的卻不是濕潤的花香,而是一股若有若無、令人眉頭緊鎖的腥腐氣味。他們的車沒有直接駛入修複後、遊人如織的古鎮景區,而是拐進了一條顛簸的鄉道,最終停在了一片被警戒線圍起的巨大水域旁。
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
昔日煙波浩渺的“翠微湖”,如今像一塊蒙塵的巨大翡翠,被粗暴地切割成了兩半。一半,靠近古鎮景區方向,湖水勉強呈現出渾濁的綠色,新栽的荷花稀稀拉拉地探出幾片嫩葉,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孱弱。而另一半,則如同一個潰爛的傷口——湖麵覆蓋著厚厚的、粘稠如油漆般的藍綠色藻類,死魚翻著慘白的肚皮漂浮其間,散發出陣陣惡臭。岸邊,裸露的黑色淤泥上,歪斜著枯死的蘆葦,像大地伸出的絕望手指。幾隻瘦骨嶙峋的水鳥,在汙濁的邊緣徒勞地啄食著,發出淒惶的哀鳴。
陪同考察的省環保廳督察組組長陳鋒,指著那片死寂的“藻澤”,聲音沉痛:“李顧問,您看到的這片重汙染區,是前些年鎮上幾家大型印染廠和化工廠違規排汙的‘傑作’。為了追求短期gdp,環評成了擺設,偷排成了常態。當時的口號是‘先上車後買票’,結果……”他重重歎了口氣,沒有說下去,但那份沉重已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李玄策站在警戒線旁,深灰色的夾克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那片死水。陽光落在他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緊鎖的眉頭和眼中深切的痛惜。那痛惜,不僅僅是為這片被荼毒的山水,更是為那些在短視與貪婪中迷失的“人心”。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隨身攜帶的、溫潤的田黃石印章,仿佛在汲取某種沉靜的力量。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壓抑,“這句話,絕非空洞的口號,而是子孫後代能否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生死線!是可持續發展的唯一正道!”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省市縣各級官員、環保督察人員,以及聞訊趕來的幾位本地企業主代表。
“看看這片湖!”他指向那令人作嘔的藍綠色藻澤,語氣陡然變得淩厲,“這就是‘先汙染後治理’的代價!是金山銀山堆砌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慘痛教訓!今天治理這片水域要投入的金錢、時間、人力物力,遠超當年那些企業偷排所‘節省’的成本和創造的所謂‘利潤’!這筆賬,該怎麼算?該由誰來承擔?又該由誰來警醒?”
他的質問,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幾位企業主代表麵色尷尬,低頭不語。一些官員臉上也顯露出愧色和反思。
“更重要的是,”李玄策的聲音緩和下來,卻帶著更深沉的穿透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外部的綠水青山要修複,根本的保證,在於這裡——在於每一位決策者、執行者、企業家內心的‘綠水青山’!”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悠遠,“內心的綠水青山是什麼?是對自然的敬畏之心,明白人類隻是天地間的過客,而非主宰;是對子孫後代的責任之心,懂得我們手中握著的,是他們的未來;是樹立正確的政績觀,不以犧牲環境、透支未來換取一時的數字光鮮!唯有內心澄澈如清泉,對外部環境的守護才能真正落到實處,才能避免悲劇重演!否則,再先進的科技,再嚴厲的督察,也隻是治標不治本!”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不遠處古鎮景區方向隱約可見的粉牆黛瓦:“‘天人合一’,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至高智慧。人,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破壞自然,便是自毀根基。敬畏自然,順應自然,才能共生共榮。”
科技清流與古法生機
考察的重心轉向了古鎮景區邊緣正在治理中的過渡水域。這裡,活躍著方清墨院士團隊的身影。幾艘特製的作業船漂浮在水麵,船上架設著造型奇特的設備。工作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向水中投放一種淡黃色的、半透明的凝膠狀物質。
“這是方院士團隊研發的‘噬汙型複合生物凝膠’,”一位年輕的科研人員向李玄策介紹,語氣充滿自豪,“它像一塊超級海綿,能高效吸附水中的重金屬離子和有機汙染物。更神奇的是,凝膠內部包裹著經過基因改良的‘食藻菌’和‘淨水微生物’,它們能在吸附汙染物的同時,加速其分解和轉化,形成良性循環。”
李玄策蹲在岸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工作人員將一小塊凝膠投入一個玻璃缸中,缸裡是取自汙染水域的渾濁黑水。肉眼可見,凝膠迅速吸水膨脹,顏色由淡黃轉為深褐,而周圍的水體,則以一種緩慢但堅定的速度變得澄清起來。
“清墨的團隊,這是把微觀世界的‘清道夫’請來治理大湖了。”李玄策臉上露出讚許的微笑,“科技之力,可滌汙濁,挽狂瀾於既倒。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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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治理現場,李玄策又來到古鎮外圍的生態農業示範區。這裡沒有高大的廠房,隻有連片的荷塘、桑基魚塘和有機稻田。一位皮膚黝黑的老農宋大伯,正在荷塘邊采摘新鮮的蓮藕。他熱情地招呼李玄策一行。
“李領導,您瞧瞧!”宋大伯拿起一根沾著新鮮淤泥的蓮藕,掰開一截,露出雪白脆嫩的藕心,“咱這兒,藕塘的水養魚,魚糞肥塘泥,塘泥肥藕又肥田,田裡的秸稈還能發酵成沼氣。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一點不浪費,一點不汙染!以前圖省事學人家上化肥打農藥,地越種越饞,水越來越臭。現在好了,東西長得慢點,可吃著放心,看著這水清亮亮的,心裡頭也舒坦!”
李玄策認真聽著,不時點頭。他俯身掬起一捧荷塘的水,清澈微涼,幾尾小魚苗在指縫間靈活地遊過。他看著宋大伯樸實的笑臉,看著這水、這藕、這魚、這田構成的和諧循環,感歎道:“宋老哥,您這才是真正的智慧!‘順天之時,因地之利’,老祖宗的循環之道,正是可持續發展的活教材。這綠水青山裡的金山銀山,是乾淨的,是長久的!”
古鎮荷塘的頓悟
傍晚時分,李玄策婉拒了陪同,獨自一人漫步在已經修複完成的古鎮核心區。夕陽的金輝灑在蜿蜒的河道上,給白牆黛瓦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烏篷船欸乃,劃過清澈的水麵,蕩起圈圈漣漪。石橋如虹,連接著兩岸的煙火人家。空氣中彌漫著水汽的清潤、草木的芬芳,還有剛出鍋的青團子那淡淡的艾草香氣。
他走到一處僻靜的荷塘邊,停下了腳步。這裡荷葉田田,新荷初綻,粉白相間的花瓣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如同仙子淩波。幾隻紅蜻蜓在花間輕盈飛舞。塘水清澈見底,倒映著藍天、白雲、粉牆、綠樹,還有他佇立的身影,構成一幅渾然天成的“天人圖卷”。
李玄策靜靜地站著,仿佛融入了這片靜謐。他凝視著那新荷,看著它在微風中舒展的柔美姿態,看著水滴在荷葉上凝聚成晶瑩的珍珠,又倏然滑落,無聲地融入碧水。白日的沉重與痛惜,在此刻漸漸被一種宏大的安寧所取代。
他想起白天的景象:那惡臭的藻澤,宋大伯樸實的笑臉,方清墨團隊忙碌的身影,年輕科研人員眼中的光芒,還有那些官員們複雜的麵孔……這一切,如同畫卷般在他腦海中展開。
“功成不必在我……”他低聲吟誦,聲音輕得像是對荷塘的私語,“但功力必不唐捐。”每一份對汙染行為的“零容忍”,每一次科技的創新應用,每一點傳統智慧的複蘇,每一顆被喚醒的責任之心,都是彙入這清澈荷塘的一滴水。它們或許微小,或許見效緩慢,但隻要方向正確,隻要人心向善,終將彙聚成滌蕩汙濁、滋養生機的洪流。
他彎腰,從荷塘邊拾起一片被風吹落的、還帶著水珠的荷葉。那清涼濕潤的觸感,從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他抬頭,望向被晚霞染紅的天空,望向遠處黛色的山巒輪廓。
“外部的綠水青山易得,”他心中默念,“隻需尊重規律,肯下功夫。而內心的綠水青山……才是真正的修行,是國運長盛、萬世太平的根基。”那方清波,那朵初荷,那倒映其中的天地與人心,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僅僅是風景,而是“天人合一”這一古老智慧最生動、最澄澈的具象。
夕陽沉入遠山,古鎮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溫柔地倒映在平靜的河麵上。李玄策的身影在荷塘邊佇立良久,如同一尊連接著古老智慧與未來希望的橋。他手中的那片荷葉,在暮色中閃爍著微光,仿佛承載著整個江南的生機與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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