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海風帶著鹹腥和濕熱的躁動,吹拂著南灣港巨大的龍門吊和連綿的集裝箱陣列。然而,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地底深處,一條條如同城市血脈的管廊裡,空氣卻凝滯得如同鉛塊。昏黃的檢修燈光下,彌漫著機油、鐵鏽和陳年積水的混合氣味。
老技工胡振國佝僂著背,深藍色的工裝洗得泛白,沾滿了難以洗淨的油漬。他粗糙的手指帶著幾十年與鋼鐵打交道的厚繭,正一寸寸地撫過冰冷的輸油主管道。汗水沿著他溝壑縱橫的額角滑落,滴在鏽跡斑斑的管壁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是周衛國的老戰友,退伍後就在這港口地下管廊裡紮了根,對這裡的每一寸管道、每一顆螺絲都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紋。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處巨大的法蘭盤連接處停住了。眉頭瞬間擰成一個疙瘩。不對勁。他湊近了看,昏黃的燈光下,法蘭盤邊緣本該緊密咬合的螺栓,竟有幾顆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鬆動狀態,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緩緩地、惡意地擰轉著。更讓他心驚的是,一股粘稠、顏色深得發黑、幾乎不反光的油狀物,正從法蘭盤的密封墊片處極其緩慢地滲出,沿著冰冷的管壁蜿蜒爬行,留下一道道不祥的痕跡。
胡振國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刺鼻的甜腥氣味鑽入鼻腔。這味道……像腐爛的水果混合著化學實驗室的刺鼻氣息!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頭頂,讓這個見慣了風浪的老工人頭皮發麻。
“過氧化丙酮!”他幾乎是失聲低吼出來,聲音在空曠的管廊裡激起沉悶的回響,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老天爺!是這玩意兒!它碰上鐵鏽……沾火就炸!”他太清楚了,這種被不法分子稱為“撒旦之母”的簡易炸藥,其敏感性和威力,足以將這截主管道連同周邊的一切化為齏粉!而這裡,不僅僅是輸油主乾道,緊鄰著的是承載著港口通訊命脈的光纜井和供應整個港區淡水的加壓泵站!李天樞那孩子預警的“扭曲管道”和“斷裂鏈條”,此刻就活生生、猙獰地展現在他眼前!一旦爆炸,整個南灣港的命脈將被瞬間切斷,引發的連鎖災難後果不堪設想!
胡振國感覺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怕死,是怕來不及!他幾乎是撲向最近的應急通訊按鈕,用儘全身力氣拍下,嘶啞的吼聲在寂靜的管廊裡炸開:“緊急情況!a3區主輸油管!過氧化丙酮滲漏!法蘭鬆動!重複,過氧化丙酮滲漏!法蘭鬆動!請求最高級彆應急響應!疏散!疏散!!”
與此同時,遠在千裡之外的國家戰略智囊團應急指揮中心,氣氛驟然緊張到極點。巨大的環形屏幕上,清晰地分割著南灣港管廊的實時監控畫麵、胡振國那張因極度緊張而扭曲變形的臉、以及各項監測數據的瘋狂跳動。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電流聲。
李玄策負手站在指揮台前,身姿挺拔如鬆,麵沉似水。他深邃的目光緊緊鎖定屏幕上那滲漏的黑油和鬆動的螺栓,仿佛要將那無形的危機源頭洞穿。李天樞幾天前畫出的那些扭曲管道、斷裂鏈條的抽象圖案,此刻正在現實中猙獰上演。他身邊的方清墨,穿著整潔的白大褂,秀氣的眉頭緊蹙,眼神卻異常專注冷靜,白皙的手指在虛擬操控台上飛快地舞動。
“清墨,‘天工蟻’到位了嗎?”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沒有絲毫慌亂,像定海的神針。
“正在投放!”方清墨的聲音帶著科研人員特有的精確和一絲緊繃,“納米集群已釋放,目標鎖定滲漏點及法蘭盤應力異常區域。”她口中輕念著,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的儀式:“《天工開物》有雲,‘透光銅鑒,細若毫芒,能察秋毫之末’……今以納米為鑒,照見危局細微,修補天地裂痕。”屏幕上,無數閃爍著微弱熒綠光芒的納米機器人,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的星河塵埃,從預設的投放口湧出,精準地撲向那致命的滲漏點和鬆動的法蘭盤縫隙。它們微小到肉眼難辨,卻義無反顧地鑽入鋼鐵的罅隙,開始釋放特製的化學中和劑,修補著無形的創傷。方清墨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指揮中心冷白的燈光下微微閃光。
李玄策的目光轉向屏幕上胡振國那張寫滿驚惶和堅毅的臉。他接通了視頻通訊,聲音通過擴音器清晰地傳到了幽深的地下管廊:“胡師傅!”
胡振國正焦急地試圖用扳手去緊固那些仿佛被詛咒的螺栓,聽到聲音猛地抬頭,看到了屏幕上李玄策沉靜的麵容。
“胡師傅,聽我說。”李玄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和撫慰人心的力量,瞬間壓過了胡振國耳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此刻,你就是定海神針!穩住心神!請跟我念誦《心經》第三節:‘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胡振國一愣,隨即明白了李玄策的用意。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恐懼會吞噬理智,唯有內心的安定才能支撐他做出正確的判斷和行動。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裡的腥甜,嘴唇顫抖著,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跟隨著李玄策的引導,開始一遍又一遍地低聲誦念:“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這古老的經文,帶著不可思議的平和力量,像一股清泉,開始衝刷他心中的驚濤駭浪。他緊握扳手的手,漸漸不再那麼劇烈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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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微微頷首,隨即目光銳利如鷹隼,轉向身旁負責協調的周衛國:“衛國!立即啟動‘青銅礨’預案!以古禮之樂,鎮邪祟之氣,安眾生之心!”
“是!”周衛國沒有絲毫遲疑,立刻下達指令。
幾秒鐘後,一種意想不到的聲音突然響徹了整個南灣港區!不是刺耳的警報,而是低沉、渾厚、悠遠、仿佛穿越了數千年時空的——編鐘之音!通過港口所有的高音喇叭係統,曾侯乙編鐘那恢弘古樸的《幽蘭》曲調,如同來自遠古大地的呼吸,沉穩而磅礴地蕩漾開來。沉厚的鐘聲一波波擴散,壓過了遠處隱約的騷動和恐慌的議論,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撫平了人們心頭的褶皺。地麵上,原本因緊急疏散而顯得有些慌亂的人群,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許多人茫然地抬頭,尋找這奇異而安心的聲音來源。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和寧靜,隨著鐘聲彌漫開來。
然而,在這光明與黑暗交織、科技與古韻共舞的時刻,管廊控製室內,人性最卑劣的一麵也在陰影中滋生。
年輕的技術員張凱,臉色蒼白,眼神閃爍著一種病態的狂熱和冰冷的算計。他負責監控備用安全閥門的係統。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主閥門壓力異常飆升的紅色警報,以及“緊急關閉備用閥門”的閃爍指令。他的手指就懸在確認按鈕的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扭曲的、近乎殘忍的冷笑,低聲自語,仿佛在欣賞一場即將上演的盛宴:“再等等……讓這絢爛的‘煙花’,再飛一會兒……大洋西許諾的‘自由’與‘財富’,就在這煙火之後了……”他的眼中,沒有對生命的敬畏,隻有被貪婪和扭曲信仰吞噬的空洞。
控製室外,胡振國的徒弟,年僅十九歲的小學徒工陳亮,正焦急地扒著控製室的門縫往裡看。他聽到了師父在管廊裡的嘶吼,也聽到了那救命的編鐘聲,更看到了控製室裡張凱那令人心寒的冷笑和遲遲不動的動作!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師父平時總教導他:“乾活兒,良心比手藝更要緊!要對得起這身工裝!”
“張凱!你乾什麼!”陳亮怒吼一聲,像一頭發怒的小豹子,用儘全身力氣撞開了控製室虛掩的門!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視線死死鎖定那個閃著紅光的按鈕!張凱驚愕地回頭,臉上瞬間布滿猙獰,伸手就要阻攔。但陳亮更快!他幾乎是撲了過去,用整個身體撞向控製台!
“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陳亮的肋骨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屬操作台邊緣,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窒息。但他咬碎了牙關,憑著心中那股“良心比技術值錢”的信念支撐,在倒下的瞬間,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狠狠拍下了那個鮮紅的“緊急關閉備用閥門”按鈕!
“滴——”一聲長鳴!屏幕上,備用閥門狀態瞬間由“待命”跳轉為“已關閉”!主閥門係統過載的壓力終於找到了泄洪口,開始緩慢回落!
指揮中心巨大的屏幕上,代表壓力的紅色曲線如同被扼住了喉嚨,開始向下彎曲。刺耳的警報聲調降低了一個等級。
李玄策一直緊盯著屏幕,尤其是控製室內的這一幕。當看到陳亮用身體撞開張凱,忍著劇痛拍下按鈕時,他負在身後的手猛地攥緊!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麵前桌子上一個普通的白瓷茶杯,竟被他無意識中驟然加重的力量,“哢嚓”一聲,生生捏碎!滾燙的茶水混合著細小的瓷片,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一股深沉的痛惜和冰冷的怒意在他眼中交織。
“暗流湧動,終是人心之垢……”他緩緩鬆開手,任由碎瓷片和茶水滑落,低沉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沉重與決心,“清此汙渠,方護國脈長流。抓人!”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控製室的門被猛然撞開,早已部署在附近的安全人員如猛虎般撲入,將一臉錯愕與不甘的張凱死死按在地上!張凱掙紮著,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你們阻止不了的!大洋西不會罷休!自由的火花終將燃遍……”
他的吼聲被安全人員堵住,拖了下去。陳亮被迅速趕來的醫護人員小心地抬上擔架,他臉色慘白,捂著劇痛的肋部,卻看著屏幕上壓力回落的曲線,艱難地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血絲卻無比釋然的笑容。
“師父……我……我沒給您丟人……”他用微弱的聲音對著通訊器說。
管廊裡,胡振國聽到徒弟的聲音,又看到監控裡張凱被抓、閥門關閉的畫麵,緊繃了許久的神經驟然鬆弛,腿一軟,順著冰冷的管壁滑坐到潮濕的地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工裝。他聽著頭頂管壁中傳來的、納米機器人作業時細微的、如同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感受著那沉穩如大地的編鐘旋律,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湧上心頭。
“乖乖……”他喃喃自語,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絲茫然和敬畏,對著通訊器說道,“這編鐘一響……剛才還抖得像篩糠似的油管子,咋就……消停了不少呢?老祖宗留下的這些叮叮當當的玩意兒,難不成……還懂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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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程連接中,正在飛速分析實時數據的李長庚,聲音裡也充滿了驚奇和讚歎:“胡師傅,初步分析結果顯示,編鐘發出的特定低頻聲波,極其巧合地中和了管道內因應力突變和流體異常流動產生的次聲波共振!這種共振正是加速法蘭鬆動和滲漏惡化的隱形推手!妙啊!妙不可言!你們這是……這是用《周禮》記載的禮樂之器,解決了一場現代流體力學的災難啊!”這位歸國的首席科學家,此刻眼中閃爍著發現新大陸般的光芒。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睡意、卻異常清晰的童音插入了通訊頻道,是李天樞。他不知何時醒來了,正揉著眼睛看著屏幕上的畫麵:“爺爺,爸爸,那些黑黑的、壞壞的油油,它怕鐘聲!就像……就像故事裡的妖怪,被照妖鏡一照,就現原形啦!”孩子天真的話語,卻像一道閃電,瞬間點破了這科技與古韻交融背後最深刻的象征意義——正氣所至,邪祟退散!人心的汙垢,同樣需要“照妖鏡”與“正氣歌”來滌蕩。
夕陽的餘暉如同熔化的金子,潑灑在漸漸恢複秩序的南灣港上。巨大的貨輪拉響了歸航的汽笛,悠長而平和。李玄策在周衛國的陪同下,踏入了事發區域附近。危機已經解除,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化學中和劑的味道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過氧化丙酮的甜腥。他走到那處曾滲漏黑油、險些釀成大禍的法蘭盤附近,目光掃過被納米蜂群修複得幾乎看不出痕跡的管壁,最終落在地上。
那裡,靜靜躺著一顆染著暗紅色血漬的螺栓。正是陳亮撞向控製台時,可能從他工裝口袋或身上碰落的那一顆。冰冷的金屬,沾染著少年滾燙的、為守護而流的鮮血。
李玄策緩緩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顆染血的螺栓。金屬的冰冷與凝固血液的微澀觸感,清晰地傳遞到指尖。他將其緊緊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托付。夕陽的金光勾勒著他剛毅的側臉,深邃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麵,投向更遼遠的天際。
“磐石非金鐵,”他低沉的聲音,仿佛自語,又仿佛是對著這片大地、這方海域、以及所有為之守護的人們訴說,“人心鑄永堅。”晚風拂過他花白的鬢角,將這句低語吹散在帶著海腥味的空氣裡,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
而在指揮中心的後台數據流中,方清墨“天工蟻”納米蜂群在此次實戰中收集的海量管道應力、腐蝕、材料形變數據,正悄然同步至一個名為“韌網”的龐大雲端係統。這個係統,正是李念墨主導的、旨在提升國家關鍵基礎設施韌性的教育技術融合項目的核心數據庫。軍民融合,科技護國,又添上了一塊堅實的基石。張凱被捕時那聲嘶力竭的“大洋西不會罷休”,像一顆投入深水的石子,預示著更大的國際風浪,正在不遠的海平線上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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