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西疆,風是乾燥而鋒利的刀子,刮過裸露的戈壁,卷起細碎的沙礫,打在車窗上發出細密的沙沙聲。越野車在通往帕米爾高原邊緣一個小縣城的簡易公路上顛簸前行,車窗外,是望不到邊際的灰黃色調,隻有遠處連綿的雪峰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泛著冷冽的銀光,像沉默的守護者。
李玄策坐在後座,目光沉靜地掠過窗外粗糲的風景。他此行並非公務巡視,而是以國家戰略和地球發展戰略智囊團首席顧問的身份,進行一次深度調研。西疆,這片廣袤而敏感的土地,其穩定、生態與人心,牽動著國家深遠的神經。
副駕上,秘書小陳低聲彙報著即將抵達的縣情。李玄策微微頷首,心思卻飄得更遠。他想起臨行前方清墨的叮囑:“西疆風大,帶好護喉的藥,記得多喝水。”也想起出發前夜,書房裡,兒子李天樞突然指著地圖上這片區域說:“爸爸,那裡的風…顏色有點雜,黃沙裡混著一點綠,還有…一點點紅,像沒擦乾淨的血跡。”孩子眼中的世界,總帶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預兆。
車在一處新栽不久的防護林帶旁停下。風立刻裹挾著塵土撲麵而來,吹得人衣袂翻飛。幾排稚嫩的沙棗樹和紅柳在風沙中頑強地挺立著,枝葉被吹得嘩嘩作響,細弱的樹乾微微搖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卻又倔強地不肯倒下。
李玄策推門下車,沒有理會秘書遞來的大衣,徑直走向林帶邊緣。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深深插入沙土之中,撚起一撮。沙土乾燥鬆散,幾乎沒有什麼粘性,迅速從指縫間流瀉。“土太薄,太瘦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這片土地說話。
一位臉龐被高原陽光和風沙刻滿深溝的老牧民,裹著厚重的羊皮襖,牽著幾頭同樣顯得風塵仆仆的犛牛,在不遠處好奇地觀望。李玄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微笑著朝老牧民走去。他的笑容平和,沒有絲毫高位者的疏離。
“老人家,這林子,能活下來嗎?”李玄策用帶著點口音的普通話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風聲。
老牧民眯著眼打量他,布滿老繭的手指了指那些在風沙中搖曳的小樹苗,又指了指遠處光禿禿的沙丘,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回答:“難!難得很!但種下了,總比沒種強。沙子少了些,風也沒那麼咬人了。以前啊,春天一場風,草場就黃一半。”他渾濁的眼睛裡,有對風沙的無奈,也有對這點點綠色的珍視。
“是啊,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李玄策看著眼前掙紮求生的綠色,目光深邃,“這綠水青山,是咱們的命根子,是留給子孫的飯碗。不能光看著眼前開礦修路那點熱乎勁兒,把根刨了。”這話,既是對老牧民說,也是對自己說,更是對這片土地上所有渴望發展的人說。綠水青山,不僅是生態屏障,更是凝聚人心的家園象征。他抓起一把沙土,感受著那粗糙而貧瘠的質感,輕聲道:“這土,得像養孩子一樣養。急不得。”
老牧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命根子”、“子孫飯碗”這些樸實的詞,他聽進去了,咧開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黃的牙齒:“是這個理!是這個理!乾部同誌,你是明白人!”
傍晚,縣政府安排了一場小範圍的篝火晚會,就在縣城邊上背風的山坳裡。幾堆篝火熊熊燃燒,驅散著高原夜間的寒意。火焰跳躍著,映照著周圍幾張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龐——他們是本地的少數民族青年代表,有柯爾克孜族的小夥子,也有塔吉克族的姑娘。
李玄策拒絕了坐在主位,隨意地坐在鋪著氈毯的地上,靠近一堆篝火。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縣裡陪同的乾部顯得有些局促,他卻擺擺手,示意大家隨意。
“彆拘束,今天沒有領導,隻有想聽聽大家心裡話的老李。”他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烤羊肉,咬了一口,“嗯,地道!比我在京城吃的強多了!”爽朗的笑聲頓時讓氣氛輕鬆了不少。
一個名叫艾尼瓦爾、有著深邃眼窩的柯爾克孜族小夥子,抱著熱瓦甫柯爾克孜族彈撥樂器)首先開口,聲音帶著青年人特有的激越:“李顧問,我們不怕吃苦!就想問問,家鄉除了放牧、種樹,還能乾啥?我們想學技術,想把家鄉的犛牛肉乾、手工地毯賣出去,賣到全國,賣到‘一帶一路’上那些國家去!可路太遠,信息也不通……”
一個叫古麗娜紮的塔吉克族姑娘,大眼睛在火光下亮晶晶的,帶著一絲羞澀卻堅定地補充:“還有,我們這裡天藍,雪峰美,夏天草場綠得像毯子。外麵的人都說西疆危險,不敢來。其實我們特彆歡迎大家來做客!我們想搞旅遊,想讓外麵的人看看我們真實的家,看看我們的歌舞,嘗嘗我們的奶茶!可…可名聲不好,沒人來。”她的話語裡,帶著委屈和不甘。
李玄策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火光在他專注的眼中跳動。等他們說完,他放下手中的肉串,拍了拍手。“艾尼瓦爾,古麗娜紮,你們說得太好了!有想法,有誌氣!”他的肯定讓兩個年輕人眼睛更亮了。“技術培訓,打開銷路,發展旅遊,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路子!綠水青山,藍天白雲,雪山草原,還有你們熱情好客的心,都是咱們西疆獨一無二的‘金山銀山’,比地底下埋的礦還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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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視著圍坐在篝火旁的年輕麵孔,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名聲的問題,是暫時的。關鍵是我們自己要團結一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把環境守護好,把真誠的心捧出來。人心通了,誤解的堅冰自然會融化。國家在大力支持邊疆建設,‘一帶一路’就是最好的橋梁!你們學好普通話,學好技術,練好本領,把咱們的特色產品做精,把旅遊服務做好,讓每一個來的人,都帶著滿意和感動回去。口碑,是最好的廣告。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青年們異口同聲,聲音在空曠的山穀裡激起小小的回響,篝火似乎也因這熱情而燃燒得更旺了。艾尼瓦爾激動地撥動了熱瓦甫的琴弦,一串清越的音符流淌出來。古麗娜紮和其他姑娘們相視一笑,隨著節奏輕輕擺動身體,火光勾勒出她們優美的剪影。李玄策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發自內心的笑容,比任何官方的承諾都更能溫暖人心。
晚會氣氛正濃,一個年輕的縣乾部急匆匆地走到李玄策身邊,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臉色有些緊張。李玄策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隨即恢複平靜,對大家歉然一笑:“有點小事,我去去就回。”
離篝火稍遠的一個臨時帳篷裡,氣氛有些凝滯。一個穿著傳統服飾、臉色漲紅的柯爾克孜族大叔,正激動地對著一位漢族乾部模樣的中年人嚷嚷著,柯爾克孜語又快又急,夾雜著手勢。那位乾部一臉無奈和委屈,試圖解釋,語言卻成了障礙,急得額頭冒汗。旁邊站著幾位當地民族乾部,試圖勸解,效果甚微。
原來是為了草場劃分。這位大叔名叫吐爾遜)認為新劃定的界限偏袒了鄰近的漢族村落,侵占了他家祖輩放牧的草場,而負責具體勘界的這位漢族乾部姓張)堅持是按圖作業,絕無私心。溝通不暢加上吐爾遜情緒激動,眼看就要演變成族群對立的導火索。
李玄策走進帳篷,沒有立刻說話,隻是平靜地掃視了一圈。他沉穩的氣場讓帳篷裡瞬間安靜下來,連吐爾遜也暫時停下了激動的話語,疑惑地看著這位氣度不凡的陌生人。
李玄策走到吐爾遜麵前,沒有找翻譯,而是直接用平緩而清晰的漢語說:“大叔,我是從京城來的老李。彆急,有事慢慢說,道理越辯越明。你心裡的疙瘩,說出來,我聽著。”他目光坦誠,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吐爾遜愣了一下,看看旁邊懂漢語的熟人,又看看李玄策。或許是李玄策眼神中的平和與尊重打動了他,他喘了幾口粗氣,努力用不太熟練的漢語,夾雜著手勢,斷斷續續地講起來。大意是地圖上一條重要的溪流標記位置不對,導致界限偏移,他認為張家村多占了水草豐美的地方。
李玄策耐心聽完,轉頭看向那位張乾部:“小張同誌,吐爾遜大叔說的問題,關於那條溪流的位置,地圖上標注是否精確?實地勘測時有沒有發現出入?”
張乾部趕緊解釋:“李顧問,地圖是新的衛星圖!我們實地也走了幾遍,溪流改道確實有一點,但影響範圍很小,我們完全是按最新測繪結果……”
李玄策抬手止住他,目光再次轉向吐爾遜:“大叔,我明白了。地圖是人畫的,河流也會自己改道。咱們解決問題,不能光對著紙上的線,得回到地上,對著真正的山和水,對吧?”他頓了頓,聲音沉穩有力,“這樣,明天一早,天一亮,我們一起去現場。你,小張,還有縣裡管民政、測繪的同誌,都去。帶上地圖,也帶上你們的眼睛和心。咱們在草場上,對著太陽神當地信仰),把這條線重新走一遍,量一遍,說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老李做見證。你看行不行?”
他沒有偏袒任何一方,隻是提出了一個基於事實、回歸現場、共同參與的解決方案,並且巧妙地提到了當地信仰太陽神),以示公正。吐爾遜緊繃的臉色緩和下來,眼中的怒火被猶疑取代。他看了看李玄策坦蕩的眼睛,又看看旁邊緊張的張乾部,最終點了點頭,用柯爾克孜語嘟囔了一句什麼旁邊人翻譯:他說“好,聽你的”)。
李玄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吐爾遜厚實的肩膀:“好!那就這麼定了。今晚,大家圍著火堆,唱唱歌,跳跳舞,把不痛快都讓這西疆的風吹走。明天太陽底下,咱們再論個分明。”他轉身對張乾部和縣裡乾部說,“溝通要耐心,更要細致。地圖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和而不同’,不是沒有矛盾,而是找到化解矛盾、共同發展的路。”這最後一句,既是對眼前事的總結,也蘊含著他對邊疆治理的深邃智慧。
帳篷裡的緊張氣氛煙消雲散。吐爾遜雖然還有點彆扭,但不再激動。張乾部也鬆了口氣,看向李玄策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佩。
當李玄策重新回到篝火旁時,夜已深。高原的夜空,仿佛一塊巨大的、深藍色的絲絨,上麵綴滿了鑽石般的星辰,密密麻麻,璀璨得驚人,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篝火的光芒在這樣浩瀚的星空下,顯得溫暖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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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接近尾聲,青年們還在輕聲哼唱著旋律悠長的民歌。李天樞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李玄策身邊,他安靜地依偎在父親身旁,小腦袋靠在李玄策的手臂上,仰望著星空,黑葡萄似的眼睛映照著漫天的星輝,顯得格外明亮和深邃。
“爸爸,”李天樞忽然伸出小手指向深邃天幕的一角,那裡有幾顆星星異常明亮,排列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你看那幾顆星星……它們的光,和彆的不一樣。特彆亮,特彆乾淨,像……像媽媽剛洗過的藍寶石。”他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孩童特有的純真,卻又仿佛感知到了星辰某種不為人知的韻律,“它們好像在說話……用一種我們聽不見的聲音。”
李玄策順著兒子的小手望去,那幾顆星在無垠的宇宙中靜靜閃耀。他摟緊了兒子小小的肩膀,感受著孩子身上傳來的溫熱和那份奇異的敏銳。篝火的暖意,星空的浩瀚,西疆粗糲的風,還有懷中這能感知星辰絮語的孩子……這一切交織在一起。
他低下頭,輕聲在李天樞耳邊說:“是啊,天樞看得真清楚。它們很亮,很乾淨。就像人心,也要像這星光一樣,乾淨、明亮,無論地上有多少風沙。”這既是對兒子的回應,也是他此刻最深的感悟。外部的綠水青山需要守護,而人心的綠水青山——那份純粹、正直與光明的信念,才是抵禦一切風沙、照亮前行之路的根本。尤其是在這片廣袤而重要的土地上,人心的澄澈,是民族團結、邊疆穩固最深沉的力量。
篝火的餘燼在夜風中明滅,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悠遠的歌聲仿佛融入了星光,在這片古老而遼闊的土地上輕輕飄蕩。夜風帶著高原特有的清冽,拂過防護林帶,新生的枝葉在黑暗中發出細微而堅韌的摩挲聲,仿佛在與星空下的私語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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