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熱浪，像一塊剛從熔爐裡拖出的厚重毛氈，嚴嚴實實地裹住了整個京城。柏油馬路被曬得發軟，蒸騰起扭曲視線的蜃氣，空氣黏稠得吸進肺裡都帶著灼燒感。蟬鳴有氣無力地嘶叫著，更添煩悶。然而，比這酷暑更讓人窒息的，是一種無聲蔓延的恐慌。這恐慌不是源於天災，而是源於人禍，源於那些曾經許諾“錢生錢”的虛幻金山，此刻轟然崩塌揚起的漫天塵灰。
李玄策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cbd林立的玻璃幕牆森林，在驕陽下反射著冰冷刺眼的光。他手裡捏著一份剛送達的加急簡報，薄薄的幾頁紙，卻仿佛重逾千斤。簡報標題觸目驚心：《關於近期“惠民利”、“聚寶盆”等多個大型普惠理財平台集中出現兌付危機及引發群體性聚集風險的情況報告特急）》。
“惠民利”…“聚寶盆”…這些名字他曾聽說過，鋪天蓋地的廣告，地鐵裡、電梯間、手機推送，無一不在宣揚著低門檻、高回報的財富神話，描繪著普通人觸手可及的“金山銀山”。而此刻，這些名字後麵跟著的，是“涉嫌非法集資”、“資金鏈斷裂”、“實際控製人失聯”等冰冷殘酷的字眼。報告附件裡，附著幾張現場照片：某平台總部樓下，黑壓壓的人群像被驚擾的蜂群，憤怒地揮舞著合同和存單，臉上交織著絕望、憤怒和難以置信的茫然；另一個城市的營業網點，玻璃門被砸碎，碎片散落一地，如同被踩碎的財富幻夢。
就在這時，他放在紅木辦公桌上的那部特殊加密通訊器，發出了一陣低沉而持續的蜂鳴。屏幕上閃爍的，是兒子李天樞的名字。李玄策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接起。
“爸……”電話那頭，李天樞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顫抖，像是在忍受某種強烈的精神衝擊，“好多……好多金色的螞蟻……在啃……在啃一座好大好綠的山……山在哭……山要塌了……”孩子的描述破碎而充滿意象，帶著預知者特有的驚悸，“好多爺爺奶奶……叔叔阿姨……他們的口袋……破了……金色的沙子……流得好快……抓不住……”
金色的螞蟻啃噬綠色的山？口袋破了，金沙流失？李玄策瞬間明白了兒子這充滿象征意義的預感指向何處——正是此刻如同洪峰般席卷而來的p2p暴雷危機！那些許諾高額回報、吸引無數普通百姓將血汗錢投入的平台，正是貪婪的“金色螞蟻”；百姓對財富的樸素向往和對平台的信任，就是那“綠色的山”；而暴雷，就是山崩地裂，金沙儘失！
“天樞，彆怕，爸爸知道了。”李玄策的聲音異常沉穩，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告訴媽媽，爸爸在處理了。你看到的‘山’，爸爸和很多人會儘全力把它護住。”他一邊安撫著兒子，一邊迅速拿起桌上的紅色加密電話，按下了緊急聯絡鍵。
“我是李玄策，‘驚雷’預案，立刻啟動！等級：最高！目標：所有報告提及及監測異常的涉事平台！”他的指令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第一，公安、經偵力量立刻行動！首要目標：控製平台實際控製人、核心高管及財務人員，一個不許漏網！凍結所有關聯賬戶、資產，包括轉移至海外的！行動要快、要準、要狠，防止資產進一步抽逃隱匿！”
“第二，金融穩定協調組牽頭，聯合銀保監、證監、地方金融局，立刻組成聯合清算組，進駐所有問題平台！核心任務：儘最大可能追索、保全、盤活資產，為後續清償做準備！動用一切技術手段，追蹤資金流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
“第三，信訪、維穩、社區力量全部下沉！重點區域現場必須立刻有工作組！原則：傾聽訴求，疏導情緒，解釋政策，承諾依法依規、公開透明處理！要告訴投資者，國家不會不管，血汗錢能追回一分是一分！同時，密切監控網絡輿情，對煽動鬨事、造謠傳謠的，依法嚴厲打擊！”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李玄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宣傳口、網信辦，聯動所有主流媒體、官方平台，立刻啟動大規模風險警示教育和政策解讀！把‘資管新規’的核心精神，用最直白的話告訴老百姓：承諾過高收益必有陷阱！金融創新不能脫離監管！天上不會掉餡餅，守住錢袋子就是守住自家的‘綠水青山’！同時，滾動播報案件進展和資產追繳情況，擠壓謠言空間，穩定社會預期！”
下達完這一連串指令，李玄策放下紅色電話，重新拿起那份簡報。他的目光停留在簡報末尾附著的幾張現場照片上，特彆是其中一張：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緊緊抱著一個褪色的帆布包，癱坐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被憤怒人群包圍的辦公樓大門。那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絕望。旁邊，一個穿著外賣製服的小夥子，焦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對著手機嘶吼著什麼，手機屏幕上隱約可見某個理財app刺眼的“無法提現”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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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簡報的邊緣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皺。民心……這看不見摸不著，卻比黃金還珍貴的東西，此刻正如同烈日下乾裂的土地，承受著信任崩塌帶來的劇痛。他拿起內線電話，聲音低沉：“備車，去‘惠民利’總部現場。不要通知地方，直接過去。”
“惠民利”總部所在的金融街副樓，此刻已不複往日的精英氣息。警戒線將大樓入口圍得水泄不通，刺耳的警笛聲和人群的喧囂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聲浪。空氣裡彌漫著汗水、淚水、灰塵和絕望的氣息。時值正午，烈日當空，地麵蒸騰的熱浪扭曲著視線，更讓聚集的人群情緒如同沸騰的油鍋。
李玄策的車在距離現場幾百米的一個街角悄然停下。他沒有下車，隻是降下車窗，灼熱的空氣和鼎沸的人聲瞬間湧入。隔著墨鏡，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現場：
人群的核心，是十幾個情緒最激動的中年男女，他們揮舞著印有“惠民利”ogo的合同，聲嘶力竭地喊著：“還我血汗錢！”“騙子不得好死！”他們的憤怒是噴湧的火山，極具感染力，帶動著周圍更大一圈人的情緒。
外圍，則更多是像照片裡那樣的沉默者。一位穿著洗得發白工裝的老大爺，蹲在馬路牙子上，雙手抱著頭，肩膀無聲地聳動，腳邊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舊化肥袋子，裡麵裝著的，可能是他一輩子攢下的積蓄憑證。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媽媽，臉色蒼白，眼神空洞地望著混亂的中心，孩子在她懷裡不安地啼哭，那哭聲在喧囂中顯得格外微弱而揪心。還有幾個穿著廚師服、保安製服的人，滿臉的疲憊和茫然，顯然是從工作崗位上直接趕來的。
便衣工作人員和穿著製服的警察組成人牆，努力維持著秩序，汗水浸透了他們的後背。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金融局乾部正拿著簡易擴音器，站在稍高的台階上，聲音已經嘶啞：“大家冷靜！聽我說！政府工作組已經進駐！資產正在清查！請大家到臨時登記點，有序登記信息！保留好合同和轉賬憑證！國家一定會依法……”
“依法？依法到什麼時候？錢都沒了！”一個紅著眼睛的中年男人粗暴地打斷他，“我老婆等著這錢做手術！你們能等，她等不了！”他的話像一把鹽，撒在了眾人焦灼的傷口上，立刻引起一片更大的騷動和哭喊。
“就是！當初他們廣告打得滿天飛，你們怎麼不早管？”
“我們的養老錢啊！棺材本啊！”
“孩子上大學的學費都在裡麵！現在怎麼辦？！”
絕望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脆弱的人牆。現場的氣氛緊繃到了極點，如同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李玄策的司機和警衛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手按在了通訊器上。
就在這時，人群外圍那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媽媽，或許是體力不支，或許是被混亂推搡，腳下一個踉蹌，驚呼一聲，眼看就要摔倒！懷中的嬰兒也因驚嚇哭得撕心裂肺。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如獵豹般敏捷地從旁邊掠過。是李玄策的隨行警衛之一，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年輕媽媽搖搖欲墜的身體，同時另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繈褓中的嬰兒。
“小心！”警衛的聲音沉穩有力。
年輕媽媽驚魂未定，緊緊抱住孩子，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不是憤怒，而是後怕和委屈：“謝……謝謝……”她哽咽著，看著懷裡哭得小臉通紅的孩子，又看看周圍混亂絕望的人群，無助地低喃，“怎麼辦……孩子的奶粉錢……全在裡麵了……”
這一幕，被附近幾個情緒同樣低落的投資者看在眼裡。那無聲的眼淚，那無助的低喃，比任何激烈的口號都更直擊人心。騷動的人群似乎被按下了短暫的暫停鍵，憤怒的聲浪出現了一絲微妙的凝滯。一種更深沉的、同病相憐的悲涼，在酷暑中彌漫開來。
李玄策坐在車裡，墨鏡後的目光將這一切儘收眼底。他看到了憤怒的火焰，也看到了火焰下那被灼傷的、脆弱而真實的民生之痛。他拿起車內通訊器，聲音低沉而清晰：“告訴現場指揮的老陳，加派女警和社區工作人員，優先安撫帶孩子的、年紀大的。設立臨時避暑點，提供飲水。登記點再增開三個，避免長時間暴曬排隊。另外……”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聯絡衛生部門，協調附近醫院，對現場突發急病尤其是有重病家屬急需用錢的），開通緊急醫療救助綠色通道，費用問題先由政府應急資金墊付，後續再議。人命關天，刻不容緩！”
當李玄策回到智囊團指揮中心時，夜幕已經降臨。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依舊，但指揮中心內氣氛依舊凝重。巨大的屏幕上，滾動著全國各地彙總上來的p2p風險平台動態監測圖，星星點點的紅色警報如同潰爛的傷口，分布在經濟活躍的版圖上。各地的簡報如同雪片般飛來，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低聲討論聲彙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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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沒有坐下，他走到巨大的電子地圖前，看著那些刺目的紅點，久久沉默。助手將一份最新的報告輕輕放在他手邊，是“惠民利”平台初步資產核查簡報，結果觸目驚心：資金窟窿巨大，資產轉移隱匿手段複雜，實際追回比例可能遠低於預期。
“首長，”助手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沉重，“各地反饋，類似‘惠民利’的情況不是孤例。很多平台資金早已被挪用於自融、揮霍甚至轉移海外。投資者的錢……恐怕……”
李玄策緩緩轉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一片深沉的肅穆。他拿起那份簡報，又放下，目光掃過指揮中心裡一張張熬夜奮戰、布滿血絲卻依舊專注的臉。
“我知道。”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追贓挽損，難度極大，過程會很長，結果可能不儘如人意。這是貪婪和監管滯後共同釀成的苦果。”
他停頓了一下，走到指揮台中央，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那些密集的紅點區域。
“但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追，必須要追！查，必須要查！抓，必須要抓乾淨！能追回一分是一分，能給老百姓一個交代是一分交代！這是態度問題，是民心向背的問題！”
他拿起指揮台上的激光筆，紅色的光點在地圖上移動，語氣斬釘截鐵：
“第一，追贓挽損專班升級！抽調最精銳的金融、法律、國際追逃專家！協調國際刑警組織！動用一切可用的跨境追索手段！不管那些錢藏在哪裡，在誰名下，給我挖地三尺！對於轉移資產、設置障礙的，從嚴從重打擊！要讓所有人明白，吞下去的黑心錢，必須連本帶利吐出來，還要付出慘痛代價！”
“第二，”激光筆的紅點指向那些尚未暴雷但監測指標異常的區域，“風險排查要加速、加細！對所有仍在運營的類似平台，進行穿透式監管，立即！建立高風險平台名單，製定‘拆彈’時間表和責任人！絕不能讓‘洪峰’一浪接一浪！”
“第三，”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凝重，掃視全場，“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立刻以最高優先級，推動《關於規範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也就是‘資管新規’的最終落地細則和配套措施出台！不能再拖了！”
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璀璨卻暗流洶湧的都市夜景，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
“金融的本質是什麼？是服務實體經濟，是優化資源配置，是讓老百姓辛辛苦苦創造的財富能夠保值增值，是滋養社會發展的活水！而不是少數人攫取暴利、製造風險的賭場！更不是吞噬百姓血汗錢的無底洞！”
他猛地轉過身，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資管新規’的核心，就是正本清源！打破剛性兌付的幻覺，戳破高收益低風險的謊言，讓所有金融活動都在陽光下運行，都在嚴密的監管籠子裡進行！它要築起的，是一道守護金融生態‘綠水青山’的堅固堤壩！讓資金之水，流向真正需要它的田野、工廠、實驗室，而不是在層層嵌套、擊鼓傳花的金融遊戲中空轉、蒸發，最終變成吞噬民心的沙漠！”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指揮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民心！民心就是最大的‘綠水青山’！金融亂象侵蝕的，不僅是百姓的錢袋子，更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對製度的信任！傷不起！一次也傷不起！‘資管新規’必須快、必須穩、必須落地有聲！這是刮骨療毒，更是固本培元！是為中國金融的長遠健康發展，紮緊最牢的籬笆！執行層麵有任何阻力，提級協調，我親自去談！”
指揮中心內一片寂靜，隻有李玄策沉穩而充滿力量的話語在回蕩。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霓虹閃爍，映照著指揮中心內一張張凝重而堅定的臉龐。金融領域的驚濤駭浪已然襲來，而守護那比金山銀山更珍貴的民心“綠水青山”的戰鬥，才剛剛吹響最嘹亮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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