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京城，本該是熏風暖人、槐香四溢的時節，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卻卷土重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沉甸甸的，仿佛吸飽了冷水，隨時要傾瀉而下。風也變得料峭，帶著一股子刺骨的濕意，刮過空曠的長安街，卷起幾片早落的槐葉，打著旋兒撞在冰冷厚重的玻璃幕牆上。
國家戰略和地球發展戰略智囊團首席顧問辦公室所在的院落，此刻靜得能聽到屋簷下凝結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嗒，嗒，嗒，單調而清晰，敲打著人心。小會議室裡，厚重的深紅色絲絨窗簾緊閉，將外麵陰沉的天光隔絕。長條會議桌旁，七八個人影在頂燈慘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凝重。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某種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無形的滯澀感。
李玄策坐在主位，深灰色的夾克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苟。他麵前攤開著一份薄薄的文件，紙頁的邊角因為被反複摩挲而微微卷起。文件首頁，幾行加粗的黑色英文字母像淬了毒的尖刺，紮眼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與另一個殘酷時代的開啟——某國際巨頭公司被列入“實體清單”，即刻生效，全麵斷供。
沒有多餘的寒暄，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諸位，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不是試探，是衝著斬斷我們的筋骨來的。”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位核心幕僚和相關部門負責人，那目光沉靜如古井，不見絲毫慌亂，卻蘊含著一種穿透表象、直抵本質的銳利，讓被注視的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坐在李玄策左手邊的陳部長，鬢角已染霜華，此刻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太突然了，李顧問。我們預估過最壞的情況，但對方這次下手之狠，範圍之廣，遠超預期。芯片、操作係統、核心元器件……幾乎是命脈所在。不少生產線，可能麵臨立即停擺的風險。”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那是高度緊張下喉嚨發緊的生理反應。
“停擺？”李玄策的指尖輕輕點在那份文件上，發出極輕的叩擊聲，在寂靜的會議室裡卻格外清晰。“那就讓它成為涅盤的序曲。”他的語調沒有任何升高，卻帶著千鈞之力。“預案‘鑄劍’即刻啟動最高響應級彆。這不是一個企業的戰爭，是國家科技筋骨能否挺立的生死之戰。我們要做的，是舉國之力，為所有被卡住脖子的脊梁，撐起一片天！”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第一，立即成立專項應急協調小組，我任組長。打通所有壁壘，資金、人才、政策、供應鏈重組，我要在24小時內看到初步整合方案，72小時內細化到每一個關鍵節點。效率，就是生命線！”
“第二，”他的視線轉向負責技術情報分析的吳副局長，“立刻組織最精乾的力量，聯合所有受影響的企業、研究機構，48小時內拿出一份最詳儘的受創評估和短期替代方案報告。不要粉飾太平，我要知道最真實的‘傷口’在哪裡，有多深。同時，啟動‘暗河’計劃，動用一切非公開渠道，摸清對方下一步可能的動向和我們的薄弱環節。”“暗河”二字，他吐得很輕，卻讓在座幾人心頭一凜，那是深埋在地下的隱秘脈絡。
“第三，”李玄策的目光最後落在負責對外聯絡的孫主任身上，“外交斡旋不能停，但姿態要變。不再是懇求，而是周旋與反製。梳理我們在對方核心利益鏈條上的關鍵節點，尤其是其依賴我方市場或資源的領域。《孫子》有雲：‘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我們要讓他們明白，斬斷彆人手臂的同時，自己的腳也會痛。具體策略，會後你我詳談。”
他的話語條理清晰，指令明確，像一柄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混亂的表象，直指核心。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無形中成了在座所有人的定心石。會議室裡壓抑的氣氛似乎鬆動了一絲，有人開始快速記錄，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李玄策端起手邊的白瓷茶杯，杯壁溫熱。他沒有喝，隻是用指腹感受著那份溫度，目光投向窗外厚重的窗簾，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更遠的戰場。“《周易·乾卦》上九爻辭說：‘亢龍有悔’。”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盈滿則溢，剛極則折。對手今日之舉，看似雷霆萬鈞，占儘上風，實則已將自己逼至亢龍之境地。過剛易折，過滿則傾。這‘悔’，已在路上。我們要做的，是撐住這口氣，熬過這最冷的寒夜，靜待其變。”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接觸，發出一聲清脆的“叮”。“此役，非唯技術之爭，更是國運意誌之較量。‘鑄劍’行動，今日起，全員進入戰時狀態！散會！”
幾乎在同一時間，千裡之外的鵬城，華為總部研發大樓的某一層，燈光亮如白晝。這裡沒有會議室裡的凝重，卻彌漫著另一種無聲的硝煙味——那是高強度腦力運轉和巨大壓力共同作用下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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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墨身上的白色實驗服有些褶皺，顯然已經連續穿了很久。她站在一塊巨大的電子白板前，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複雜的電路拓撲圖、信號流模型和艱深的數學推導公式。她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屏幕和圖紙而布滿紅血絲，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色，但那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像淬煉過的寒星，燃燒著不服輸的火焰。
“eda工具被鎖死，意味著我們現有的設計流程被攔腰斬斷。”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有力，手指用力地點在白板一處被紅筆重重圈起來的關鍵節點上。“但這不是世界末日！張工，”她看向旁邊一位頭發花白、眉頭緊鎖的老工程師，“你帶一組人，全力梳理我們現有開源和自研工具的潛力，哪怕是最底層的替代方案，也要給我挖出來！王博，”她又轉向一位年輕的技術骨乾，“你負責帶隊，啟動‘方舟’核心算法庫的深度優化和功能替代模塊緊急開發，優先級最高！我們過去幾年埋下的‘種子’，現在是破土發芽的時候了！”
“可是念墨總工，時間太緊了！而且沒有成熟的工具鏈支持，效率……”年輕的王博麵露難色。
“沒有‘可是’！”李念墨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現在就是‘上甘嶺’！沒有水，就喝自己的尿也得守住陣地！工具鏈不成熟？那就用人堆！用時間磨！用我們的腦子去補！告訴所有人，實驗室二十四小時輪轉，後勤保障會跟上。我們要在最短時間內，把‘備胎’扶正，而且要讓它跑得比‘正胎’更快、更穩！”她的聲音在安靜的實驗室裡回蕩，帶著一種悲壯的感染力。周圍的工程師們，臉上的疲憊被一種破釜沉舟的堅毅取代，紛紛點頭，迅速回到各自的工位，鍵盤敲擊聲瞬間密集如雨。
李念墨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桌上堆滿了文件、圖紙和幾台開著的電腦屏幕。她端起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馬克杯，裡麵是早已冷透的咖啡，仰頭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苦澀液體滑入喉嚨，刺激得她微微蹙眉，卻也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抬眼望向窗外，鵬城的萬家燈火在夜色中璀璨如星河。這繁華背後，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決定生死的科技絞殺戰。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城市的堅韌氣息吸入肺腑，支撐自己繼續戰鬥下去。
而在津城港巨大的貨運碼頭，氣氛又是另一番壓抑。夜風帶著鹹腥的海水氣息，吹拂著堆積如山的集裝箱叢林。德迅中國）國際物流有限公司的調度辦公室裡，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中透著焦灼。
周衛國重重地將鼠標摔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麵前的電腦屏幕上，一個刺目的紅色彈窗幾乎占據了半個顯示器——“禁運警告：根據最新出口管製條例，您申請運輸的以下貨物清單編號：xxxxx）涉及受限技術，運輸許可已被凍結。”
“操！”周衛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布滿老繭的大手煩躁地抓了抓自己剃得極短的頭發。他負責協調的一批精密儀器，是北方某重要研究所的急需設備，合同早就簽了，定金也付了，船期都排好了，現在卻卡死在這該死的“禁運令”上。電腦屏幕的紅光映著他黝黑粗糙的臉龐，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拿起桌上的座機，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快速地按下一串號碼，電話接通，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老劉！我衛國！那批貨到底怎麼回事？海關那邊還能不能疏通？……什麼？沒戲？一點餘地都沒有？……他媽的！這算什麼事兒！”他聽著電話那頭的解釋，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頹然地放下電話，身體重重地靠向椅背，發出一聲疲憊的歎息。
窗外，巨大的龍門吊在探照燈下沉默地矗立著，像鋼鐵的巨人。無數藍色、紅色、鏽跡斑斑的集裝箱層層疊疊，在夜色中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鋼鐵墳場，埋葬著無數原本順暢的商流。遠處傳來貨輪低沉悠長的汽笛聲，在壓抑的空氣中回蕩，像是某種無力的嗚咽。周衛國煩躁地解開領口的一顆扣子，感覺這五月的海風，冷得像臘月寒冬。他摸出手機，屏幕亮起，壁紙是他和妻女在公園的合影，女兒燦爛的笑臉此刻卻讓他心頭更加沉重。這單要是黃了，年底的獎金泡湯不說，飯碗都懸了。他搓了把臉，隻覺得嘴裡發苦，一股難以言喻的憋屈和無力感，像這海港的濃霧，沉甸甸地籠罩下來。
京城的戰略部署，鵬城的實驗室鏖戰，津城港的運輸困局……無形的寒刃已悄然出鞘，冰冷的鋒芒在2019年這個倒春寒的深夜，映照著不同戰場上的堅守、掙紮與不屈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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