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環，摩天樓群如同冰冷的鋼鐵叢林，切割著三月初潮濕陰鬱的天空。維多利亞港的海霧彌漫上來，給這座全球金融樞紐蒙上一層朦朧而壓抑的紗幕。位於國際金融中心頂層新翼的數字人民幣跨境結算中心內，巨大的環形落地窗外是模糊的維港景色，窗內則是另一片無聲的戰場。
空氣裡彌漫著高效過濾後的潔淨氣息，混合著電子設備低沉的嗡鳴和鍵盤敲擊的密集脆響，形成一種獨特的、緊繃的“金融場”。一麵麵巨大的高清顯示屏上，跳動著全球主要貨幣彙率、大宗商品期貨價格、資本流向熱力圖，五顏六色的數字和曲線如同血管般搏動，牽動著億萬財富的神經。
周衛國穿著德迅物流略顯緊繃的西裝，領帶被他煩躁地扯鬆了些。他站在一塊專門顯示新興市場貨幣動態的屏幕前，臉色鐵青，拳頭下意識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屏幕上，代表斯裡蘭卡盧比、阿根廷比索、土耳其裡拉等新興經濟體貨幣的曲線，正如同失控的電梯般，一路向下俯衝！尤其是斯裡蘭卡盧比，那陡峭的、幾乎呈九十度角下墜的線條，刺目得如同鮮血。
“來了！媽的，真的來了！”周衛國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聲音乾澀沙啞，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猛地扭頭，看向幾步之外正凝神觀察另一塊主屏的李玄策，眼神像一頭被困在風暴中的困獸。“老李！美聯儲又他媽加息了！75個基點！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了！這幫孫子，是要把全世界抽乾才罷休嗎？！”
他指著屏幕上那幾條瘋狂下墜的貨幣線，手臂微微顫抖：“看看！看看這像什麼？這哪是正常的市場波動？這他媽就是一場超級台風！從華爾街刮出來的黑風暴！那些國際遊資，就是見風就起的禿鷲！新興市場這些好不容易攢下點家底的小舢板，被這風一刮，全他媽得掀翻在海裡喂魚！”他的比喻粗糲而形象，透著一個經曆過風浪、深知資本殘酷本質的物流安全督導的切膚之痛。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滔天巨浪下掙紮傾覆的小船和絕望的呼號。
李玄策沒有立刻回應。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身姿依舊挺拔如鬆，但眉宇間那份慣有的沉靜之下，是風暴將至的凝重。他深邃的目光掃過周衛國指向的那片代表新興市場哀鴻遍野的“紅海”，又移向主屏上代表美元指數那根一路高歌猛進、刺破天際的“擎天柱”。冰冷的電子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堅毅的輪廓。
他沒有去看那些複雜的現代金融模型分析圖，而是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了結算中心特意設置的一個“金融曆史與文化”展示角。那裡，安靜地陳列著一件與周圍超現代環境格格不入的物件——一架巨大的、油光發亮的百年老算盤。算盤由整塊紫檀木製成，框架厚重，算珠是深褐色的酸枝木，每一顆都被無數雙手摩挲得溫潤如玉，泛著歲月沉澱的幽光。算盤的橫梁上，清晰地刻著一行小字：“絲路地脈局2006”。這是當年李玄策主持中亞油氣管道結算談判時，在當地一座廢棄的清代錢莊裡“征用”的老物件，曾見證過絲綢之路上最原始的貨幣流轉與信用博弈。
李玄策走過去，伸出手，指腹輕輕拂過那冰涼的、刻著歲月痕跡的算盤橫梁。然後，在周衛國以及周圍幾位核心金融分析師驚愕不解的目光中，他竟抬起雙手，十指懸停在那排沉寂已久的算珠之上。
“《數書九章》，‘均輸術’篇有載，”李玄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電子設備的嗡鳴，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仿佛在吟誦古老的歌謠，“‘均天下之輸，必使遠近適均，勞逸等也…’”
他的指尖動了。
“啪！”
第一顆算珠被果斷地撥向上框，撞擊在橫梁上，發出清脆而悠遠的響聲，如同古寺晨鐘，瞬間在充滿現代電子音的結算中心裡蕩開一層漣漪。
“金磚五國，首當其衝，”李玄策的目光如同鷹隼，鎖定在代表巴西雷亞爾的彙率線上，“巴西之困，當以雙邊本幣互換擴容緩之！以我之韌，承彼之重！”
“啪！啪！”又是兩顆算珠應聲而起，撞擊聲清脆連貫。“南非蘭特之危，當聯動貴金屬儲備，穩市場預期！印度盧比之壓，可借道區域貿易清算機製分流！”
他的手指越來越快，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和力量。古老的算珠在他指尖跳躍、碰撞，發出一連串密集而清脆的“劈啪”聲，如同驟雨敲打芭蕉，又似千軍萬馬銜枚疾走。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將現代金融中心裡彌漫的焦慮和恐慌一點點驅散。
“歐陸資本，避風回流，然其內部亦有裂痕！”一顆算珠被精準地撥向代表歐元區資本流向的坐標，“當引其有序入亞，投我新能源、數字基建之藍海！化彼之洪流，為我之活水！”
“最後！”李玄策的手指猛地一頓，隨即以雷霆之勢撥動算盤最中央、代表戰略核心樞紐位置的一排大算珠！“啪！啪！啪！啪！啪！”五聲幾乎連成一片的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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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數字人民幣跨境支付體係為基！”他沉聲喝道，如同定鼎之音，“串聯金磚！輻射東盟！對接中東！構建多極貨幣聯動矩陣！破此‘西洋錢潮’之困局！以均輸之智，平天下之波瀾！”
就在他話音落下、最後一顆算珠撞擊聲餘音未絕的刹那——
嗡！
結算中心的主控大屏幕猛地一亮！原本分散、各自為戰的全球資本流動數據流，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梳理、整合！一個清晰、龐大、充滿幾何美感的金色網絡模型驟然生成！這個以中國數字人民幣結算係統為核心節點，金磚國家貨幣互換協議為第一環，東盟及中東主要產油國貨幣結算通道為第二環，並預留了與歐元區資本有序對接接口的立體化聯動矩陣，如同一個精密的太陽係模型，在屏幕上粲然旋轉！那璀璨的金光，瞬間壓過了代表美元資本回流的冰冷藍色洪流！
“天啊…”一位年輕的金融分析師失聲低呼，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這…這模型…我們之前推演過，但從未如此清晰、如此…有生命力！”
周衛國看著屏幕上那由算珠碰撞聲“喚醒”的金色矩陣，再看看李玄策立於百年算盤前那淵渟嶽峙的身影，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難以置信的歎息，緊握的拳頭卻不知不覺鬆開了幾分。屏幕上那金色的聯動矩陣邊框，巧妙地嵌合著趙小滿當年在晉商故裡采集並數字化的古老鏢局押票紋樣——雲雷紋環繞著象征信義的方孔銅錢圖案，此刻正隨著矩陣的旋轉若隱若現，仿佛古老商道的精魂在數字時代複蘇。
就在這金色矩陣光芒大盛、算珠餘音嫋嫋之際——
遠在千裡之外，徽州群山環抱中，一座被改造成民間金融博物館的明清老錢莊地窖裡。
光線昏暗，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朽木和陳年銅錢鏽蝕混合的獨特氣味。李天樞正蹲在一個特製的恒溫恒濕玻璃展櫃前，明亮的頂燈照亮了展櫃裡一件古老的鎮庫之寶——一塊足有臉盆大小、厚重無比的青銅龜甲。龜甲表麵布滿了玄奧繁複的天然裂紋和人工鑽鑿的卜兆痕跡，深綠的銅鏽如同苔蘚般覆蓋著千年滄桑。
“天樞，小心彆靠太近，這寶貝可金貴著哩。”帶他下來的老館長在一旁輕聲提醒。
李天樞點點頭，目光卻完全被那龜甲吸引。他隔著厚厚的玻璃，仔細端詳著甲背上那些如同天書般的紋路。看著看著，一種奇異的悸動感再次從心底升起。他下意識地，甚至帶著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隔著冰冷的玻璃，輕輕點在了龜甲正中央一道最深邃、最曲折的主裂紋上。
就在指尖隔著玻璃與那古老裂紋“接觸”的瞬間——
嗡！
李天樞的腦海深處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地窖和布滿銅綠的龜甲，而是驟然炸開一片混亂、瘋狂、令人眩暈的光影！無數扭曲的、閃爍著妖異光芒的線條在虛空中急速穿梭、碰撞、破碎！它們交織成一張巨大而詭異的網絡，如同億萬隻瘋狂振翅的黑色蝴蝶組成的風暴！這些“黑蝴蝶”所過之處，無數金燦燦的、飽滿的“電子麥穗”——由純粹的光和數字構成的麥穗——瞬間被啃噬、被撕裂、化作虛無的碎片消散！
“啊！”李天樞猛地抽回手指，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了一步，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大口喘著氣，清澈的眼眸裡充滿了驚駭和一種洞悉真相後的巨大悲傷。
“怎麼了孩子？”老館長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
李天樞指著玻璃櫃裡那塊看似沉睡的青銅龜甲，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輕顫，如同夢囈：“黑蝴蝶…好多好多…它們在啃東西…在啃…電子麥穗…”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龜甲上那道主裂紋。就在剛才他手指觸碰的位置，那深綠色的銅鏽之下，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詭異暗紅鏽色的新裂紋，正如同活物般，在眾人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向上蔓延了一小段。那新裂紋蜿蜒的形態，竟在暗紅銅鏽的勾勒下，隱隱形成了一隻展翅欲飛、輪廓獰厲的鷹隼頭部側影！
老館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隻看到龜甲上固有的斑駁銅鏽和裂紋，茫然地搖搖頭：“蝴蝶？麥穗？孩子，你是不是太累了？”
李天樞沒有解釋，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塊蘊藏著不祥預兆的龜甲，又仿佛穿透了地窖厚重的土層，望向了香港那金碧輝煌的結算中心。他感受到一種冰冷的、帶著貪婪吞噬氣息的風暴，正從古老的龜甲裂紋中溢出，撲向那個由算珠和金色矩陣守護的數字世界。三天後，當una加密貨幣一夜崩盤99、千億財富灰飛煙滅的新聞席卷全球時，老館長才在電視屏幕的慘綠k線圖中，駭然回想起少年那日的囈語和龜甲上那道暗紅的、鷹隼般的裂紋。結算中心大屏幕上，那璀璨的金色聯動矩陣依舊在旋轉，邊框處晉商押票的雲雷紋與銅錢圖案閃爍著微光，如同在洶湧的數字黑潮中，一座沉默而堅固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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