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盛夏,悶熱得如同一個巨大的桑拿房。西子湖蒸騰起的水汽,混雜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電子設備散發的臭氧味,沉甸甸地壓在“未來視界”元宇宙論壇的會場裡。冷氣開得很足,卻吹不散空氣中那股無形的焦躁。炫目的全息投影在會場中央交織變幻,展示著各種光怪陸離的虛擬世界:數字化的名畫在指尖流淌,虛擬地產的價格牌瘋狂跳動,最引人注目的,是拍賣台上方那個巨大的懸浮框——一件名為“以太饕餮”的nft數字藝術品,其拍賣價格正以令人眩暈的速度向上飆升,每一次數字的跳動都引來台下低低的驚呼和竊竊私語。
李念墨坐在前排嘉賓席,一身簡潔的月白色亞麻套裝,與周遭的霓虹閃爍格格不入。她微微蹙著眉,看著那串不斷膨脹、仿佛沒有儘頭的數字。那虛擬的怪獸形象在光影中扭曲、膨脹,散發著一種貪婪而空洞的氣息,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加州街頭看到的那些巨大而怪異的廣告牌,同樣地吸食著人的注意力與價值。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隨身攜帶的一個小巧的、由特種合金製成的密封盒,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盒子裡,安靜地躺著一粒來自河姆渡遺址的、七千年前的碳化稻穀。那是幾天前,母親方清墨在分析廣西蔗田花粉樣本時,意外發現其微量成分與河姆渡稻穀殘留物存在某種跨越時空的關聯,特意讓她帶來這個論壇的。
“七千萬!一次!七千萬!兩次!還有沒有更高的?七千萬!三次!成交!”拍賣師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變調,錘子重重落下,虛擬的“以太饕餮”瞬間化作無數光點,湧入中標者手腕上那個同樣虛擬的“錢包”裡。會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驚歎,仿佛見證了一個新時代財富神話的誕生。
就在這片狂熱的喧囂達到頂點時,李念墨站了起來。她的動作並不突兀,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吸引了部分人的目光。她緩步走向展示台,沒有看那還在閃爍的成交信息,徑直走到主辦方提供的、一台極其精密的物質場掃描儀前。這台機器本是為了展示現實物品如何被完美“數字化”並進入元宇宙而設。
“李博士?”主持人有些意外,但認出這位年輕卻聲名卓著的科學家,還是禮貌地遞上了話筒。
李念墨沒有接話筒。她隻是對著鏡頭,也對著台下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漸息的掌聲:“諸位追逐的‘永恒’,或許隻是一串隨時可能歸零的代碼。而真正的永恒……”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合金密封盒。
一粒毫不起眼的、黑褐色、表麵布滿細小孔洞的碳化稻穀,靜靜地躺在絲絨襯墊上。它太小,太舊,在那些炫目的全息光影襯托下,顯得如此卑微,甚至有些可笑。
“……在這裡。”李念墨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篤定。她輕輕捏起那粒跨越了七千年時光的稻穀,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兒,將它穩穩地放入掃描儀的接收槽內。“《詩經》有雲:‘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她的聲音在會場回蕩,引用著古老的篇章,“這粒稻穀,是七千年前先民汗滴禾下土、祈求豐年的具象,是滋養生命、延續文明的‘數字基因’!它承載的,是大地無聲的承諾,是時光淬煉的堅韌,是比任何虛擬代碼都更真實的永恒!”
掃描儀啟動,發出低沉的嗡鳴。一道柔和的藍色光束籠罩住那粒渺小的稻穀。瞬間,巨大的主屏幕上,不再是炫目的虛擬藝術,而是清晰地呈現出這粒碳化稻穀在超高精度掃描下的微觀世界:層層疊疊、保存完好的植物細胞壁結構,如同遠古的城堡;殘留的澱粉分子痕跡,如同凝固的星光;甚至能看到極其細微的、屬於河姆渡先民勞作時留下的、幾乎無法辨識的指印痕跡!一種源自大地、源自生命、源自時間本身的厚重感,透過屏幕撲麵而來。
會場一片寂靜,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遠古的真實所震懾。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精細描繪著碳化稻穀結構的全息投影,突然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巨石!稻穀的影像被撕裂、拉伸,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瘋狂跳動的、慘綠色的、如同心電圖垂死掙紮般的曲線!那曲線斷崖式地下墜,每一次跌落都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隻有李念墨能“聽”到的虛擬尖嘯!正是全球加密貨幣市場在幾小時前剛剛上演的、ftx交易所崩盤引發的雪崩式暴跌軌跡!慘綠的光芒映照著台下每一張錯愕的臉,將剛才“七千萬”的狂熱瞬間凍結成冰。
“不——!”台下某個角落裡,一個持有大量相關虛擬資產的人失聲尖叫,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李念墨靜靜地看著屏幕上那慘綠的下墜曲線與七千年前碳化稻穀頑強結構之間的慘烈搏鬥,眼神銳利如冰。這虛擬的饕餮盛宴,終究抵不過一粒真實稻穀所蘊含的、對抗時間的洪荒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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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時刻,距離杭州數百公裡外的河姆渡遺址考古現場。
烈日炙烤著剛剛揭開表土、散發著濃鬱泥土氣息的古代稻作層。空氣滾燙,混雜著泥腥味、草木腐朽的氣息和遠處稻田飄來的青澀禾香。李天樞戴著寬大的草帽,小臉曬得通紅,蹲在一個剛清理出的探方邊緣。他才十九歲,身形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眼神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沉靜,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他手裡拿著一塊剛剛出土的、表麵粗糙的黑色骨片——那是一把七千年前的骨鐮殘片,是河姆渡先民收割稻穀的工具。
帶隊的老教授正興致勃勃地給學生們講解:“看這刃口的打磨痕跡,多麼精細!先民們就是用這樣的工具,在沼澤濕地中開辟稻田,馴化野生稻,奠定了我們農耕文明的基礎……”
李天樞卻仿佛沒聽見。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骨鐮那已經鈍化的刃口。骨頭冰涼粗糙的觸感,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沉甸甸的疲憊感。忽然,一種強烈的悸動從指尖傳來,如同微弱的電流竄入心臟!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將骨鐮翻轉過來,想看看它的背麵。
正午刺目的陽光恰好照射在骨鐮那微微凹弧的刃麵上。
就在那一瞬間!
骨鐮光滑的骨質表麵,如同最古老的磨砂鏡麵,清晰地映照出李天樞自己的臉孔。然而,那張熟悉的臉孔卻在鏡中飛快地扭曲、變化!皮膚剝落,露出森森白骨,眼眶中跳躍的不再是眼珠,而是兩簇幽綠色的、不斷刷新的數據流!無數條扭曲、猙獰的“信息”——用各種語言、各種字體、夾雜著血腥圖片和聳動標題的ai生成假新聞、煽動仇恨的言論、偽造的曆史截圖——如同饑餓的蝗群,正瘋狂地從那白骨的眼眶、口鼻中噴湧而出!這些“電子蝗蟲”發出無聲的嘶鳴,撲向骨鐮鏡麵中映照出的、旁邊探方裡那些剛剛顯露出來的、刻有原始符號的陶片和尚未完全清理的甲骨文痕跡!
“電子蝗災……它們在啃……在吞噬甲骨文!”李天樞失聲低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源自預知能力的痛苦而變了調。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心臟,仿佛親眼目睹一場針對文明根基的、無聲的浩劫正在發生!他握著骨鐮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天樞?你怎麼了?”旁邊的同學被他蒼白的臉色和驚呼嚇了一跳。
就在李天樞顫抖的手指緊握骨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時,“哢嚓”一聲極其細微卻清晰的脆響傳來。
他低頭,駭然發現手中那枚經曆了七千載歲月侵蝕都未曾斷裂的骨鐮殘片,竟在刃口附近,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一道細如發絲卻異常筆直的裂紋!那道裂紋,在正午的陽光下,像一道醜陋的傷疤。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裂紋出現的刹那,李天樞口袋裡那個連接著特殊信息流監控平台的加密手機,屏幕自動亮起。屏幕上,正實時滾動著推特上幾條剛剛爆出、傳播速度驚人的虛假信息流——關於某地爆發衝突的虛假視頻、關於某國領導人“秘密講話”的偽造文本……而那幾條虛假信息流在屏幕上顯示的傳播路徑和爆發節點構成的網絡圖,竟與骨鐮上那道新生的裂紋——分毫不差地重合在一起!
“啊!”李天樞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手。骨鐮掉落在鬆軟的探方泥土上,沒有摔碎,那道筆直的裂紋卻異常刺眼。他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撞在探方邊緣用於防護的粗大木樁上。纏繞在木樁上的一段老舊的、暗黃色的尼龍繩,粗糙的纖維摩擦著他的手臂——那是當年防汛應急儲備物資,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洪水的冰冷氣息和泥土的味道。
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止。眼前仿佛還殘留著骨鐮鏡麵中那白骨噴湧信息蝗蟲的恐怖景象,耳邊仿佛還回響著那些無聲的、啃噬文明的嘶鳴。他顫抖著手掏出手機,屏幕上那虛假信息流的網絡圖還在不斷蔓延、擴散,如同瘟疫,與泥土中那柄帶著裂紋的古老骨鐮,構成了一幅跨越七千年的、關於“收割”的殘酷寓言——一場由冰冷算法驅動的、對真相與曆史的瘋狂收割。
他抬起頭,望向杭州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姐姐李念墨站在全息投影前,麵對著那粒沉默卻堅韌的碳化稻穀,以及稻穀投影中正與虛擬金融雪崩搏鬥的慘綠曲線。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他必須立刻聯係姐姐和父親。這“電子蝗災”,比任何看得見的洪水猛獸,都更可怕!它啃噬的,是人心賴以生存的沃土,是文明得以延續的根脈!那纏繞在木樁上、粗糙卻堅韌的防汛應急繩,此刻仿佛成了連接過去與現在、實體與虛無的唯一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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