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東南海麵,陽光熾烈得能將鋼鐵甲板烤化。鹹腥的海風卷著濕重的水汽,一陣陣撲在“海疆衛士”號指揮艦冰冷的船舷上,卻驅不散彌漫在作戰指揮中心內的凝重。
巨大的電子海圖占據了正麵整堵牆,藍色的海域上,代表我方演習艦艇的綠色光點與模擬目標的光斑正進行著複雜的戰術機動。突然,一陣刺耳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起,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紮進耳膜。
“報告!東南扇區雷達遭受強乾擾!圖像雪花化!”操作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手指飛快地在控製台上敲擊,試圖鎖定乾擾源。
李玄策站在指揮台前,身姿依舊挺拔如鬆,但緊抿的唇線和眉宇間那道深刻的川字紋,泄露了他內心的嚴峻。屏幕上,代表友艦位置的光點開始劇烈閃爍、模糊,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墨滴,迅速暈染開一片令人不安的雪花噪點。海圖邊緣,一個用古樸朱砂色線條勾勒的、形似明代《籌海圖編》中島嶼輪廓的標記符號,正隱隱泛著警示的紅光。
“立即啟動備用頻段!查明乾擾性質!”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火的鋼,清晰而沉穩地穿透了警報的嗡鳴。
就在這緊張萬分的時刻,艦長快步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首長,家裡剛來的消息…天樞那孩子,燒得厲害。”
李玄策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鐵錨砸中。兒子李天樞那特殊的預知能力,往往伴隨著劇烈的高熱。他目光掃過屏幕上那片猙獰擴大的雪花區,又望向舷窗外波濤洶湧的深藍海麵,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海底的暗流,悄然攥緊了他的心臟。
千裡之外的泉州,時光仿佛被古巷裡的榕樹須輕輕挽住,流淌得格外緩慢。一間臨街的老鋪子,門楣上懸著塊烏木老匾,“春雷琴坊”四個字被歲月打磨得溫潤內斂。空氣裡彌漫著上好桐木、生漆和蠶絲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混合氣息。
十九歲的李天樞蜷縮在琴坊內室一張鋪著竹席的羅漢榻上,臉頰燒得通紅,額發被汗水濡濕,緊貼在皮膚上。即便是昏沉的高熱中,他修長的手指依舊無意識地緊緊攥著枕邊那本泛黃的、用閩南語和普通話雙語記錄的《海峽兩岸童謠集》。
方清墨坐在榻邊,用浸了涼水的軟巾,一遍遍輕柔地擦拭兒子滾燙的額頭和脖頸。她秀美的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憂慮,每一次李天樞因高熱而痛苦的蹙眉或囈語,都像細針紮在她的心上。
“媽…海…海底…”李天樞緊閉著眼,濃密的睫毛不安地顫抖著,含糊不清地囈語,“好吵…線…線要斷了…”
“天樞,不怕,媽媽在。”方清墨握住兒子滾燙的手,聲音輕柔得像怕驚擾了窗欞上停駐的陽光,卻又帶著母親特有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老琴匠陳伯,一位須發皆白、眼神卻依舊清澈如泉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張置於錦緞囊匣中的古琴。琴身烏黑發亮,流水斷紋遍布其上,如同歲月的河流在木紋中刻下的永恒印記。這便是李家祖傳的唐琴——“春雷”。
“方院士,您看,‘春雷’的音色,那是透著一股子‘龍吟’的勁兒啊。”陳伯布滿老繭的手指愛惜地拂過冰涼的琴弦,眼中滿是敬畏,“這七根弦,用的是唐代傳下來的古法冰蠶絲,韌如金鐵,幾百年了,從未出過岔子。天樞少爺要是能聽聽這正聲,或許…”
話音未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源自遙遠海域的巨大力量猛然攫住,昏睡中的李天樞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並非聚焦在眼前的母親或老琴匠身上,而是直勾勾地“望”向虛空,瞳孔深處仿佛倒映著洶湧的暗流和扭曲的光影。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斷了!”他猛地從榻上彈起,嘶啞的叫聲帶著撕裂般的痛苦,滾燙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直撲向陳伯手中那張珍貴的“春雷”古琴!
“天樞!”方清墨驚呼。
“使不得!”陳伯下意識地想護住古琴。
一切發生得太快!
李天樞那雙因高熱而顫抖的手,如同被命運牽引,精準而瘋狂地抓住了最粗壯的那根七弦!沒有半分猶豫,他猛地向外一扯!
錚——!
一聲裂帛般的、極其淒厲刺耳的悲鳴,驟然在幽靜的琴坊內炸響!那聲音尖銳得仿佛能刺破時空,穿透靈魂。
名震天下的“春雷”七弦,那根曆經千百年不朽的冰蠶絲弦,竟應聲而斷!斷開的弦梢如同受驚的銀蛇,猛地向上彈起,在空氣中發出“嗡”的一聲低顫,最終無力地垂落下來。
李天樞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身體軟軟地向前倒去,被方清墨眼疾手快地緊緊抱住。他伏在母親肩頭,劇烈地喘息著,滾燙的淚水混著汗水洶湧而出,滴落在母親素色的衣襟上,暈開深色的印記。他斷續的、帶著哭腔和巨大恐懼的聲音,如同夢魘中的囈語,卻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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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弦…七弦…全在海底…斷了…都斷了…就在那裡…沉船…好大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