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冬，凜冽而清澈。陽光穿過莫高窟第217窟狹小的窟門，在幽暗的洞窟內投下一道斜斜的光柱。光柱裡，無數微塵如同金色的精靈，在凝固千年的佛國世界裡飛舞。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礦物顏料、以及歲月浸透的檀香混合的氣息，沉靜而肅穆。
方清墨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站在巨大的《觀無量壽經變》壁畫前。她的目光並未停留在中央恢弘的極樂世界，而是緊緊鎖在壁畫頂端、環繞著主尊阿彌陀佛的華蓋四周——那些翱翔於天穹的飛天身上。飛天們姿態曼妙，衣袂飄飛，通體覆蓋著一種深邃、神秘、如同將最純淨的夜空凝結而成的藍色。這便是敦煌壁畫中最珍貴的顏料之一——源自古老波斯的天然青金石蘇麻離青）研磨而成的青金顏料。曆經千年風沙與時光，這藍色非但沒有黯淡，反而沉澱出一種內斂而永恒的光澤。
“方院士，溫度差不多了。”助手小劉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窟裡顯得格外清晰。他手裡捧著一個特製的恒溫箱，箱蓋打開，裡麵是一小碗粘稠如膏、閃爍著幽藍星芒的青金石顏料膏體。這膏體並非在實驗室精密調溫下製備，而是幾日前，利用柳州新能源車換電站回收的廢舊電池在自然冷卻過程中釋放的穩定餘熱，經過巧妙的熱交換裝置緩緩熬製、研磨而成。電池中蘊含的、曾經驅動車輪的生命力，似乎也悄然融入了這古老的顏料之中。
方清墨點點頭，眼神專注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她接過恒溫箱，走向旁邊一個臨時搭建的、與這千年佛窟格格不入的精密工作台。台上，放置著east托卡馬克裝置核心部件——一個環形真空室關鍵內壁構件的微縮模型，材質與真實部件完全相同。
她拿起一支特製的細長毛筆，筆尖飽蘸那幽藍的膏體。顏料特有的礦物顆粒感透過筆杆傳來。她屏住呼吸，手腕懸空，開始將青金石顏料極其均勻、細致地塗裝在那光滑的金屬內壁模型表麵。每一筆落下，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幽藍的顏料在冰冷的金屬上流淌、鋪展，漸漸覆蓋了整個環形內壁，形成一層均勻、深邃、仿佛蘊藏著星河的塗層。窟內異常安靜，隻有毛筆掃過金屬的細微“沙沙”聲，以及洞窟深處隱約傳來的、如同大地呼吸般的風聲。
就在最後一筆完成的瞬間！
方清墨和小劉都感覺到腳下傳來極其輕微的震動！不是地震，而是一種低沉、穩定、充滿力量感的嗡鳴！那嗡鳴仿佛來自大地深處，又像是與這塗裝了青金石的內壁模型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洞窟四壁的浮塵被震得簌簌落下。
“是east！”小劉看了一眼手腕上接收實時數據的特製手表，聲音因激動而變了調，“主實驗…開始了！約束時間…在飆升！”
合肥，east核聚變實驗室。
低溫大廳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如同拉滿的弓弦。巨大的主控屏幕上，代表等離子體約束時間的曲線正以前所未有的斜率向上攀升！500秒…700秒…850秒…數值每一次跳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李長庚教授站在主控台前，花白的眉毛緊鎖，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抓住操作台的邊緣。
“約束場波動！西側象限出現磁麵撕裂前兆！”一名監控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屏幕上，代表磁場穩定性的曲線開始出現細微但危險的鋸齒狀抖動。那象征著“人造太陽”內部的能量正在變得狂暴，試圖掙脫無形磁籠的束縛！千秒大關近在咫尺，卻仿佛隔著天塹！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地站在李長庚身後的李天樞動了。十九歲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顯然也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壓力。他快步走到旁邊一台用於模擬演示的輔助等離子體顯示終端前。終端上，絢爛而混亂的粒子流如同沸騰的彩色星河。
李天樞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個u盤大小的微型投影儀，毫不猶豫地將其接口插入終端的擴展槽。他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輸入指令。
瞬間！
原本顯示著混沌粒子流的屏幕被強行切換！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極其繁複、精密的穹頂圖案——正是敦煌莫高窟第217窟那華美絕倫的藻井星圖高清掃描圖！巨大的蓮花中心，二十八宿星官、黃道十二宮、飛天神佛…無數星辰與神隻在虛擬空間中緩緩旋轉，構成一個包羅萬象的宇宙模型！
李天樞雙手按在投影儀上，仿佛在將自己的意念灌注其中，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心宿為爐，箕宿為風！星圖即道場！莫高窟…本就是人類供奉永恒能量的第一座神殿！”
就在藻井星圖被投射到等離子體顯示終端的刹那！
令人靈魂震顫的一幕發生了！
主控大廳內，那台正在瘋狂運轉、試圖約束“人造太陽”的east裝置內部，狂暴的粒子流仿佛受到了來自宇宙深處的無形敕令！原本混亂、試圖撕裂磁籠的粒子軌跡，在億萬分之一秒內發生了不可思議的偏轉、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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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高能粒子流不再無序衝撞，而是沿著某種玄奧至極的路徑開始流淌、彙聚！它們在超高溫的等離子體海洋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個由純粹光與能量構成的符號——那赫然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水火既濟”卦象！卦象由代表水的坎?）在上，代表火的離?）在下組成，象征著陰陽調和、事已成功！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由狂暴粒子流構成的“既濟”卦象並非靜止！卦中的爻線代表陰爻的斷線和陽爻的實線）正在發生極其規律、充滿韻律的閃爍與流動！其爻變陰陽轉換）的節奏和頻率曲線，竟與旁邊另一塊屏幕上顯示的、經過嚴格測算的全國有序解封指疫情管控結束）關鍵時間節點推進表，完美同步、嚴絲合縫！仿佛粒子流的每一次脈動，都在呼應著大地之上億萬生靈對回歸正常生活的渴望節拍！
“約束…穩定了！撕裂前兆消失！”
“1000秒！突破1000秒了！”
短暫的死寂後，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掌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控製大廳！研究人員們激動得互相擁抱，熱淚盈眶！
李長庚猛地轉身，看向自己的孫子。李天樞靠在控製台邊，臉色蒼白如紙，大口喘著氣，額頭的汗水已經浸濕了鬢角，但那雙眼睛裡卻燃燒著星辰般明亮的光芒，嘴角掛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純淨的笑意。
李長庚的目光掃過孫子手中那個小小的投影儀，又望向屏幕上那緩緩流轉、由粒子流構成的“水火既濟”卦象。卦象的光芒穩定而和諧，與解封時間表的曲線重疊輝映。他布滿皺紋的手，下意識地伸向自己實驗服的內袋，那裡放著一本硬殼封麵的實驗日誌。
他掏出日誌，翻開。在記錄著今日實驗參數的那一頁，夾著一張小小的、邊緣已經磨損的便簽紙。紙上沒有文字，隻有一串用老式錄音設備轉錄的、極其簡單的音頻波形圖——那是趙小滿，李玄策那位犧牲在2009年的老同學，當年在津城非遺保護中心采集瀕危民間音樂時，錄下的一首冀中平原古老《安魂曲》的核心旋律片段。波形圖線條柔和而悠長，帶著撫慰心靈的韻律。
此刻，這記錄著安魂曲的波形圖，在粒子流構成的“既濟”卦象光芒映照下，仿佛也流淌著微光。那悠長的旋律，似乎在無聲地告慰著為這項事業奉獻一切的人們，也似乎在為這突破性的成就，獻上來自曆史深處的、寧靜的祝福。洞窟的幽深與實驗室的輝煌，青金石的永恒星芒與粒子流的刹那卦象，犧牲者的安魂曲與新時代的凱歌，在這一刻，於east突破千秒的永恒瞬間，交織成人類叩問太陽聖殿的最壯麗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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