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四合院西廂的煎藥房,彌漫著一股複雜而深沉的氣息。濃重苦澀的藥味,混合著砂鍋底部炭火燃燒的微焦氣、陳年木櫥的沉香,以及窗外幾株老石榴樹新葉的清香,在空氣裡無聲地糾纏、沉澱。李玄策搬了張矮凳,坐在泥爐旁。爐上架著一個厚重的紫砂藥銚,銚蓋邊緣“噗噗”地噴著白汽,藥汁在裡麵翻滾,發出沉悶的“咕嘟”聲。
他手裡握著一把舊蒲扇,扇麵泛黃,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扇柄是暗沉的竹節,觸手溫潤。李玄策沒有用力扇火,隻是手腕極其穩定地、以某種恒定的頻率輕輕搖動蒲扇,控製著炭火的明暗,讓藥液保持著一種微沸的狀態。火光映在他沉靜的臉上,明明滅滅。扇柄末端,一個極小的縫隙裡,隱約可見卷著一角暗黃色的舊紙片,那是1958年的糧票,是母親王秀芹早年珍藏、如今卻不知流落何方的舊物,不知何時被他嵌了進去,像一枚隱秘的時光徽章。
藥霧氤氳升騰。就在這片朦朧的霧氣之中,李玄策麵前不遠處,一副小巧的全息投影裝置悄然啟動。沒有刺眼的光束,隻有無數細微的光點在霧氣中交織、凝聚,瞬間展開成一個極其逼真的虛擬會議場景——g7領導人圍坐圓桌,背景是肅穆的會議廳,正激烈地討論著黑海糧食通道中斷引發的全球糧食危機。爭論的聲音透過投影,清晰地回蕩在藥香彌漫的鬥室裡,與藥銚的“咕嘟”聲形成奇特的二重奏。
李玄策的目光從藥銚移向全息投影中那條被反複提及、如同絞索般扼住世界糧倉咽喉的黑海多瑙河航線。他眉頭微鎖,眼神卻異常清明。他放下蒲扇,從旁邊一個古樸的木盒裡,取出一卷用絲帶係著的漢代竹簡——《鹽鐵論》。
“桑弘羊的平準法,”李玄策低沉的聲音在藥房裡響起,並非對著投影會議,更像是一種穿透時空的自語,“調節盈虛,平抑物價,其理如同疏導江河,堵不如疏。”他解開絲帶,手指撫過冰涼的竹簡,目光落在其中一片記載著“開陽陵之倉,以濟關中之饑”的竹片上。
沒有絲毫猶豫,李玄策手腕一翻,竟將那卷承載著兩千年前經濟智慧的竹簡,投入了泥爐中正吞吐著青紅火苗的炭火裡!
“轟!”
竹簡遇火即燃,火焰猛地向上竄起,顏色驟然從橙紅變成了詭異而深沉的青紫色!青紫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古老的竹片,發出劈啪的爆裂聲。更令人驚異的是,這青紫色的火焰並非隨意升騰,其形狀竟隱隱勾勒出人體經絡的走向圖樣!火焰最熾烈處,赫然對應著足少陽膽經上的“陽陵泉”穴!
“黑海糧道之淤塞,非強力可破,”李玄策盯著那跳躍的青紫色經絡火焰,聲音穿透藥霧和全息會議中的爭論,“需尋其‘陽陵穴’,泄其鬱結之氣!”隨著他的話音,全息投影中那條象征阻塞的暗紅色多瑙河入海口區域,突然被一道青紫色的、如同經絡般的光路覆蓋!光路在虛擬地圖上延伸、貫通。緊接著,幾艘代表運糧船的虛擬光點,仿佛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竟沿著這條青紫色的“經絡”路徑,艱難卻堅定地駛出了被封鎖的河口!投影中幾位領導人的爭論聲戛然而止,目光驚疑地聚焦在這條突然出現的“生路”上。
與此同時,隔壁房間。李長庚躺在特製的病床上,身上連著各種維持生命的儀器,呼吸機有節奏地發出“嘶…嘶…”的聲音,屏幕上顯示著他微弱而起伏的生命波紋。方清墨和李念墨守在床邊,憂心忡忡地看著老人深陷的眼窩和枯槁的麵容。李天樞則趴在地板上,正用小木棍撥弄著一小堆剛從藥銚裡濾出來的、還帶著餘溫和濃烈苦味的深褐色藥渣。
突然,病床上的李長庚猛地睜開了眼睛!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渾濁渙散,而是爆發出一種近乎回光返照的驚人銳利,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最後的跳躍。他乾枯的手猛地抬起,竟一把扯掉了插在鼻孔裡的氧氣管!
“爸!”
“爺爺!”
方清墨和李念墨失聲驚呼,撲上前去。
李長庚卻對她們的呼喊置若罔聞。他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目光死死盯住呼吸機屏幕上那代表自己生命律動的波紋。他張開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但那聲音竟在努力地、艱難地尋找著調子。下一刻,一種蒼涼、嘶啞卻又帶著穿透靈魂力量的陝北民歌調子,竟從他乾裂的嘴唇中流淌出來:
“白麵饃饃……撒了硝……親娘老子……認不得喲……”
歌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每一個顫抖的音節都精準地契合著呼吸機屏幕上那起伏跳動的生命波紋!那波紋的峰穀、頻率,此刻不再是冰冷的醫學數據,竟成了他生命絕唱的樂譜!
這奇異的、以生命波紋為譜的歌聲,仿佛帶著無形的能量,穿透了牆壁,直接作用在煎藥房的全息投影上!
投影中,一艘代表北約在地中海部署的、巨大的虛擬軍艦模型,正耀武揚威地巡弋著。就在李長庚那聲嘶啞的“喲——”尾音拔高、呼吸波紋隨之形成一個尖銳峰值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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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轟!”
那艘鋼鐵巨艦的虛擬影像,竟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從艦艏開始,瞬間崩裂出無數蛛網般的裂紋!裂紋迅速蔓延至整個艦體,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撕裂聲,整艘軍艦的影像在青紫色的火焰背景前轟然解體,化作無數碎片數據流,消散在藥霧彌漫的空氣中!
全息會議現場一片死寂,虛擬的領導人臉上寫滿了震驚和茫然。
煎藥房裡,李玄策握著蒲扇的手猛地攥緊,骨節發白。他聽到了父親的歌聲,也看到了投影中軍艦的崩解。一股巨大的悲愴與力量感交織著衝擊他的心臟。
李天樞似乎被爺爺的歌聲和外公房間傳來的異響驚動。他抬起頭,烏黑的眼睛看了看病床上奮力歌唱的爺爺,又看了看地上那堆深褐色的藥渣。小家夥沒有哭鬨,也沒有害怕,反而像是明白了什麼。
他伸出小手,開始認真地擺弄那些還帶著微溫的藥渣。他小心翼翼地將藥渣分成幾小堆,然後按照某種特定的圖案排列起來。深褐色的藥渣在他稚嫩的手指下,漸漸組成了幾個清晰的輪廓——那是金磚國家的徽標圖案brics)!雖然粗糙,卻神形兼備。
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幾隻不知從哪個牆縫鑽出來的小螞蟻,被藥渣的餘溫或氣味吸引,爬了過來。它們並沒有去啃食藥渣,反而像接到了某種無聲的指令,開始用細小的顎銜起微小的藥渣顆粒,圍繞著李天樞擺好的徽標輪廓,一點一點地移動、填補、拚合!
在方清墨和李念墨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這些小小的生靈,竟然用銜來的藥渣,在徽標的旁邊,清晰地拚出了四個微縮的漢字——“本幣結算”!
這四個由螞蟻和藥渣共同完成的字,微小卻無比清晰,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抗舊秩序的頑強力量。
方清墨強忍著心中的震撼和翻湧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走回煎藥房的泥爐旁。爐火因為竹簡的燃儘,青紫色已褪去,恢複了正常的紅黃。藥銚裡的藥液也熬到了最後關頭,蒸汽變得稀薄。
“藥好了。”她輕聲道,聲音有些沙啞。她拿起一塊厚布墊手,掀開了滾燙的紫砂銚蓋。
一股更為濃鬱的、混合著無數草木精華的苦澀氣息撲麵而來。白茫茫的蒸汽升騰而起,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方清墨拿起一根細長的竹簽,探入藥銚底部,輕輕攪動,帶起沉底的藥渣和沉澱物。她並非要濾藥,而是習慣性地用竹簽挑起一點最底層的、粘稠的沉澱物,放在一片特製的載玻片上。
她走到窗邊光線明亮處,那裡放著一台便攜式高倍電子顯微鏡。她將載玻片放入鏡台。
顯微鏡的目鏡屏幕上,瞬間顯現出放大數百倍的微觀景象。那是她傾注了無數心血、用於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候選藥物分子結構,複雜而精妙,如同微觀世界的精密鎖鑰。
然而,就在她仔細觀察藥物分子活性位點時,屏幕上的圖像突然發生了奇異的重疊!另一個龐大而複雜的分子結構影像,如同幽靈般疊加在了藥物分子之上——那是經過特殊處理的、俄羅斯原油中某種標誌性大分子的結構圖!兩個截然不同、分屬生命與能源領域的微觀結構,在電子顯微鏡下,其碳鏈的走向、環狀結構的連接點,竟呈現出驚人的幾何相似性!仿佛在分子層麵,生命與能源、治愈與戰略,被某種宇宙的底層邏輯連接在了一起!
方清墨屏住呼吸,直起身,目光從顯微鏡移開,望向窗外。
窗外,煎藥房那扇被蒸汽模糊了許久的玻璃窗上,此刻因為室內外溫差,凝結了一層細密的水霧。就在這片朦朧的水霧之上,沒有人為的塗畫,隻有水汽自然的流淌與凝結,竟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簡筆圖——兩個人形的輪廓,正伸出手臂,跨越中間的溝壑,緊緊相握!那姿態,分明象征著中東地區那對宿敵國家——沙特與伊朗——在北京斡旋下實現的世紀和解!
蒸汽還在升騰,藥味依然苦澀。煎藥房裡,全息投影在軍艦崩解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李長庚斷續而微弱的歌聲還在頑強地穿透牆壁。泥爐中的炭火映照著李玄策凝重的臉,他手中蒲扇柄裡的舊糧票,仿佛在無聲訴說著糧食安全的永恒課題。窗玻璃上的握手圖在水汽中漸漸模糊,顯微鏡下那重疊的分子影像卻深深烙印在方清墨的腦海。李天樞蹲在地上,看著螞蟻們完成了“本幣結算”的拚圖,正心滿意足地散去。方清墨輕輕合上電子顯微鏡,指尖仿佛還殘留著藥銚的微燙。這一刻,古老的藥爐與最前沿的虛擬會議室,垂危的生命與全球的博弈,微觀的分子與宏大的地緣政治,在這個彌漫著苦香的空間裡,以一種超越邏輯的方式,緊密地糾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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