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俊美的臉上長滿胡茬,透過散亂在臉頰和前胸的頭發,隱約還能看到挺拔的鼻梁、紅潤的唇,和飲酒時聳動的喉結。
他的衣服雖然很乾淨,卻不是以前淡雅明亮的粉紅色。
那是介於黛紫和深栗的顏色,透著濃濃的臟汙。
林鏡急急地跟過來,向葉嬌請罪。
“是卑職失責,沒能攔住六殿下。”
“無妨,”葉嬌取了個蒲團放在地上,邀請李璨道,“一起飲吧。”
李璨便坐下去,緊挨著葉嬌。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敬李璟,敬葉嬌,再扶住李策泡澡的木桶,往桶裡倒了一杯。
李策的臉有些黑,隱忍著沒有發作。
“喝,喝酒。”
他催促著,自己先仰頭一杯飲下。
“我在楚王府住了些日子了,”李璨道,“這裡真不錯。飯菜好吃,屋子暖和……酒,酒也好。”
葉嬌淡淡笑笑,道“六殿下如果喜歡,可以多住些日子。”
這句話惹到了李璨。
他向後仰頭,用那隻沒有手的手臂胡亂指著李璟,歪頭責問葉嬌“你為什麼喊他五哥,喊我六殿下?”
葉嬌尚未解釋,李璟便受不了了。
“你鬨夠了沒?”他揮開李璨的手,厲聲道,“你跟我能一樣嗎?我一直對他們好。你呢?你跟老二狼狽為奸,欺負他們!”
“都是我的錯!”李璨把酒杯丟掉,挺胸道,“你殺了我好了!”
見他們吵起來,李策想要從浴桶裡出來,奈何時辰不到,葉嬌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回去。
李璟沒有動手,他今日也煩得厲害,此時找到了個出氣筒。
“老六你這是犯渾!”他厲聲道,“父皇都知道你雖然做過錯事,但關鍵時刻收手,又失了右手,便饒過了你,連俸祿都沒有削減。你卻在這裡自暴自棄,把自己喝得爛泥一般。你到底是自責老二的事,還是不敢麵對那些醃臢過去?不敢麵對你和胡嫣兒的事?”
雖然李璋那日隻說了半句話,但關於李璨和胡嫣兒往事的傳言,早就甚囂塵上。
夜晚的大殿像劈進一道驚雷。
李璨修長的身子歪了歪,又努力站直,轉過身,便要離開。
“不同你們說了,”他的聲音死氣沉沉,手臂在轉身時打到木桶,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木然道,“不說了。”
他的臉上遍布羞恥和絕望,似乎恨不能投河自儘。
葉嬌攔住了他。
“六……六哥,”她柔和道,“先前林鏡有沒有告訴你,我有話對你說?”
李璨繞開葉嬌,道“說不說的,重要嗎?”
其實很重要。
其實他一直在等她回來,等她對自己說一句什麼話。
他不知道對方會說什麼,但不知為何,他的身體想死,他的心,卻在等一根救命稻草。
“六哥,”葉嬌道,“那些事,我也聽人說了些,也查到了些。然後我覺得……”
李璨全神貫注聽著她的話,臉也轉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葉嬌。
“我覺得,”葉嬌堅定道,“胡嫣兒該死!她該死!你殺了她,是她報應不爽,是為民除害,是天道昭彰!你不殺她,等我長大了遇到她,也會殺了她!八歲的你沒有錯,如果人生能回到那個時候,如果我們也能出現,我們會幫你殺了她。總之,她罪大惡極,她咎由自取,她該死!碎屍萬段,不足以彌補她的過錯!”
李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感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碎裂了。
那是他一天天,努力壘砌的,拒絕任何人進入的心防。
那道雷在他心裡炸開,卻沒有把他燒焦燒死,而是燒掉了一地枯草、半生煙塵,給他留了個清淨的世界。
也曾有彆人安慰過他。
他們最多會說,這不是你的錯。
他們最多會說,你那時年紀小。
可他們從來沒有人說,胡嫣兒該死。
她該死,八歲的自己,手刃的是給他灌藥、猥褻他的惡魔,求的是一條能活下去的路罷了。
“葉嬌……”
李璨淚流滿麵,覺得自己渾身都軟了下來。
他低下頭,額頭抵著葉嬌的肩,哭起來。
“五哥!五哥!”李策在浴桶裡急急地喊,“快!”
五哥你眼瞎了嗎?
沒看到你弟妹被人抱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