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醫!”他跑到長街上,啐了一口,“怎麼能讓人割眼呢?誰說我侄子會發熱?”
他說著便伸手去摸李北辰的額頭,臉色頓時有些白。
似乎真的發熱了。
“叔叔,”李北辰睜著能夠視物的左眼,問,“挖了右眼,另一隻眼還能看見吧?”
“左眼沒壞,”王遷山不忍道,“能看見,可……那不就殘了嗎?”
“叔叔,”李北辰道,“我隻是少了一隻眼睛,還能看見東西,吃飯做事都沒問題。還活著,已經很好了。”
那麼多人因為他的父親死了,他的命是偷來的。
李北辰微微笑著,懂事得讓人心疼。
王遷山抱著拂塵蹲在地上,表情扭曲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卻無處發泄。
“發財啊,”他歎口氣起身,“待會兒他剜你眼睛的時候,記得要默念《金光神咒》。彆怕,叔叔陪你一起念。”
“好,”李北辰道,“我都記住了,第一句是‘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
王遷山欣慰地拍了拍李北辰的肩膀。
“你倒是個好苗子,說不定會比我早成仙。”
他已經修了不少功德,又養下了這個孩子。王遷山覺得,他距離成仙的路,已經很短了。
無論四季如何變換,北極星都在正北方,為旅人指引方向。
文散官嚴從錚坐在篝火旁,抬頭看向那顆星辰。
北極,也稱北辰,是那個孩子的名字。
他去了哪裡,受傷的右眼好了嗎?小小的他能不能經受旅途的艱辛?想家嗎?
右眼如果傷重,恐怕隻能割去。
旅途艱辛,能磨練他的意誌,倒比養在京都好一些。
隻是如果他想家,便隻能偷偷哭泣了。
黎明漸至,北辰星逐漸暗淡,嚴從錚再次啟程。
這是他漫長人生裡,唯一自由自在的時光。
隨處走動、隨時停靠,飲酒讀書,心無旁騖。
等一天的時光消逝,長庚星便出現在西邊的天空,像是在詢問他是歇腳還是繼續前行。
麵前有兩條岔路。
一條向南,一條向北。
葉嬌沒有說過李北辰會去哪裡,但是相比寒冷的北方,南方顯然更適合孩子生活。
離開京都這麼久,嚴從錚暫時沒有發現被跟蹤。
可是現在去找李北辰,仍然很冒險。
長鞭輕輕擊打在馬匹背上,馬車轉向向北。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嚴從錚輕聲哼唱這首北朝民歌。
那就,去草原看看吧
雍州城中,趙王李璟的日子很逍遙。
嶽父母比崔錦兒大度多了,知道崔錦兒有孕無法服侍,安排給他的婢女一個比一個貼心。
李璟當然不敢造次,也就是讓婢女為他揉揉肩,洗洗腳,剪剪指甲枕枕胳膊什麼的。
枕胳膊,也就是枕著婢女的胳膊睡午覺。
這是崔錦兒能忍耐的最高限度了。
如果他敢越軌一點,崔錦兒就會拿肚子裡的孩子威脅他。
“不給你生了!讓他姓‘崔’得了!我要去找九弟!”
嚇得李璟好言好語安慰,把話題扯到為皇帝祝壽上去。
“你肯定是不用回去的,但是我得帶著禮物回去一趟。”
至於送什麼禮物,當然是財大氣粗的嶽父母付款。
就這樣,當李璟帶著禮物返回京都時,好幾個皇子都開始掂量自己的禮物夠不夠貴重,彆被李璟比得太過寒酸。
“他前年隻送了一籠肉包子,說是他自己親自包的,以表孝心。”六皇子李璨也很不滿。
畢竟送禮這件事,就算是送給自己的親爹,太貴了也覺得肉疼。
又貴重又有心,就更難了。
“對了,”李璨忽然想到了什麼,“楚王府送什麼?李策不在,我倒是忘了查一查。”
作為最擅長探聽消息的人,這是他的失職。
太子坐在桌案前,端詳著一樽玉樹盆景,淡淡道“許是楚王妃在安排。”
“說來也奇怪,”李璨道,“我聽說昨日太子妃去她那裡了。”
太子沉靜的眼眸中劃過一絲驚愕,顯然並不知情。
他聲音漠然道“六弟不知道葉嬌送什麼,倒是知道太子妃去了哪裡。”
李璋在笑,可這笑中分明有些質疑。
李璨把手中的夜明珠丟在桌案上,向後躺倒,鬆散地坐下道“楚王府密不透風,我的人在外麵守著,看到太子妃的馬車,很奇怪嗎?”
不奇怪。
奇怪的是李璋毫不知情。
他們夫妻之間,什麼時候也需要瞞著對方了嗎?
太子妃沒有為難葉嬌吧?
李璋的心揪起來。
……
注長庚星也就是金星,這顆星星在天亮前出現在東邊,名“啟明”,在黃昏的餘暉中出現在西邊,名“長庚”。兩個名字,一明一暗,也隱喻了長庚哥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