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我們走。”
李璟拉著李策向後退,李策卻一動不動。
“我快死了,”他道,“死之前,讓我替父皇守住這道門。”
“他快殺過來了,”李璟擋在李策身前,以肉身為盾,“你不走,才是真要死了!”
“他過不來,”李策用力提了一口氣,喚,“白羨魚!”
“在!”極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迅速近了,然後成百上千的禁軍在李策身後的甬道上出現,如銅牆鐵壁、如金城湯池,同他一起,守住了這道門。
因為早料到太子回宮的真正目的,所以李策同白羨魚兵分兩路,讓他從大明宮進入,調集更多北衙禁軍,封鎖東宮通往長生殿的這條路。
“停手吧!停手!”李璟大聲呼喊,試圖勸停李璋。
然而李璋已經沒有退路。
停了就是死。從小到大,他有另外的路嗎?
他是帝後嫡子,他的路僅此一條,隻能進,不能退。
“這樣會死很多人!”李璟還在勸,“二哥!你再不停,我就要放箭了!”
麵對逼宮宮變,唯有把這些人全部斬殺,才能恢複平靜。
“本宮要見父皇!”李璋手持長刀砍倒一人,渾身浴血站在台階下,麵容悲傷狀似瘋狂,抬頭道,“本宮要見父皇!”
“父皇不肯見你!”李璟回答。
可李璟話音剛落,便聽到遠處尖利的聲音傳來。
“李璋!”
李璋抬頭,在高高的拱門後,看到了他的母親,皇後娘娘。
皇後身後隻跟著一個貼身嬤嬤,沒有出行儀仗,也沒有鳳輦車駕。她從立政殿徒步跑到這裡,臉上細密的汗珠毀掉了妝容,發髻微亂、神色肅重,一步步走近。
“住手!住手!”她眼中含淚,神情卻是憤怒的。
她一把把李璟拉到一邊,以免他被亂箭所傷。
然後居高臨下看著李璋,問“太子見皇帝做什麼?太子有什麼問題,問本宮吧。”
李璋回頭看了看。
他的人已經很少,見到敵眾我寡,多數已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一日之內,李璋被所有人背叛。
好在他的母後來了,母後來了!
母後不會看著他死的。
“母後,”李璋跪下去,抬頭道,“兒臣雖然有錯,卻從無反心。為何父皇狠心要殺我?”
皇後看著走投無路的兒子,一時間五味雜陳。
他上一次跪在自己麵前,還是在聖上壽宴時,與人合謀,把自己的母親送入冷宮。
“太子,”皇後聲音冰冷,“你做了太多錯事,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不久前,裴蕊帶著孩子們去求皇帝賜罪,皇帝免了她的罪責。聽說太子在東宮叛亂,皇帝心寒難過,便讓皇後來見太子最後一麵。
這畢竟是她的兒子。
是她辛辛苦苦,撫養長大的兒子。
兒子要死,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但這裡是皇家,皇家哪有親情?
李璋已是棄子,她還有李璟,保住李璟要緊。
由著李璋這麼殺進去,說不定李璟也死了,說不定皇帝震怒,也不再信任李璟。
“錯事?”李璋咬牙切齒,“兒臣做的哪一件,不是父皇母後悉心教導的結果?”
“那你倒是說說!”皇後抬臂指著李璋,憤恨道,“誰教你貪腐受賄?誰教你結黨營私?誰教你陷害朝臣?誰教你坑殺百姓?你做了這些,真以為彆人查不到嗎?你不死,朝廷便沒有體麵,我皇家,如何麵對天下人?”
至尊皇權、無上寶座,是用血統、榮耀、神權、尊嚴、公正、責任、信任這些,一層層堆砌而成。
太子可以做錯事,但太子不能裹挾整個皇家,與天下人離心。
“死?”李璋哈哈大笑,“母後解決問題的手段,永遠隻有一個‘死’字。”
“是,”皇後承認,且故意揭開李璋的痛處,“比如那個司苑女官,柳如意。”
十多年後再提柳如意,李璋已經感覺不到痛苦,隻記得他跪在地上,看著她被細杖打成肉泥。
隻記得清洗玉環上的血泥時,湖水很冷。
隻記得他永遠也想不明白,那個一身紅衣,依偎在自己懷裡說要嫁給他的女子,怎麼會背叛了他。
“本宮來告訴你真相,”皇後聲音冰冷道,“她舉告你奸淫她,是假的;她說錯你們合歡的日子,給了你清白,也是假的。自始至終,她都說她是自願。但本宮和皇帝不許她自願,不許你在娶妻前,便同賤人鸞鳳和鳴、生下庶子。所以聖上恐嚇你,揚言要杖責你,說她汙蔑你,最後是你自己,說要殺了她。那便殺了她好了。”
這才是所謂“背叛”的真相。
這是李璋十多年來,困在十四歲的心魔。
李璋怔怔地看著皇後,如同被雷霆擊中,刹那間魂飛魄散。
他混沌迷惑,茫然地向前一步,如同一隻找不到陰曹地府入口的孤魂野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