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場上的焦土還在散發著灼人的餘溫,腳踩上去能感覺到隱隱的燙意,仿佛地下還埋著未熄的火種。空氣中彌漫的硫磺味混雜著草木灰的氣息,濃得化不開,在午後的陽光下蒸騰成淡淡的霧靄,將整個靶場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陽光穿過霧靄,變得有些柔和,卻依舊帶著夏日的炙熱,曬得人皮膚發疼。
工匠們正有條不紊地清理著爆炸後的狼藉。王鐵匠赤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油光鋥亮,汗珠順著肌肉的溝壑滾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濕痕。他帶著兩個學徒搬運著扭曲的鐵甲碎片,那些碎片邊緣鋒利如刀,稍不注意就會劃破皮膚。金屬與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在寂靜的靶場上回蕩,讓人聽著牙酸。
狗剩蹲在彈坑邊,手裡拿著一把精致的木尺,木尺上刻著細密的刻度,是李傑特意讓人給他做的。他歪著頭,認真地測量著彈坑的深度和直徑,鼻尖上沾著的黑灰讓他看起來像隻花臉貓,汗水順著臉頰流下,衝出兩道淺淺的白痕。他不時用袖子擦一下汗,結果把臉抹得更花了,引得旁邊的幾個小工匠偷偷發笑。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身影突然踉蹌著向前幾步,步伐蹣跚,像是隨時都會摔倒。那是老李頭,他手裡還攥著一塊擦汗的麻布,麻布已經被汗水浸透,變得沉甸甸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他在距離球形彈殼殘骸不足三尺的地方停下,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堆焦黑的碎片,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撲通”一聲悶響,老李頭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蓋砸在堅硬的焦土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連地麵都仿佛震顫了一下,周圍的塵土被震得飛揚起來,迷了人的眼。
“李師傅!”狗剩驚呼著就要上前攙扶,他的聲音裡滿是擔憂,小小的身子已經探出了半步。卻被王鐵匠一把拉住,王鐵匠的手像鐵鉗一樣有力,緊緊地攥著狗剩的胳膊。他搖了搖頭,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擾——老李頭此刻的神情,眉頭緊鎖,眼神狂熱而虔誠,不像是摔倒,倒像是在進行某種莊重的儀式。
隻見老李頭並攏雙腿,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腰背,然後深深地低下頭,花白的頭發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臉。接著,額頭“咚”地撞在地上,揚起一片細小的煙塵。他連續磕了三個響頭,每個頭都磕得又快又重,“咚咚咚”的聲音在靶場上清晰可聞。額頭上很快就泛起一片紅腫,滲出血絲,與臉上的黑灰混在一起,看著觸目驚心。
“老東西有眼無珠啊!”老李頭抬起頭,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裡淌滿了淚水,淚水衝刷著臉上的汙漬,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跡。他渾濁的眼睛裡既有悔恨又有激動,眼球因為充血而布滿了紅絲,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哽咽,“以前總以為這是傷天害理的邪術,偷偷在工坊角落擺香案,天天祈求火神息怒……現在才明白,這不是邪術,是真本事,是能救苦救難的利器啊!”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那根手指乾枯瘦長,布滿了老繭和裂口,指甲縫裡還嵌著黑灰。他指向不遠處還在冒煙的草垛,草垛的火焰已經變成了暗紅的炭火,卻依舊有縷縷青煙升騰,在陽光下拉出細長的線,像一條條舞動的青龍。“你們看!”老李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仿佛要讓所有人都聽到他的心聲,“這威力,抵得上十架投石機!有了它,雲州的弟兄們就不用拿血肉之軀去填護城河了!我那戰死的兒子……要是當年有這東西,他或許還能活著回家啊!”
最後一句話像是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老李頭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他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聲咳嗽都牽扯著花白的胡須顫抖,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他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工匠們心中激起層層漣漪,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誰都知道,老李頭的兒子去年死於雲州保衛戰。當時突厥人用投石機猛攻城牆,巨大的石塊像雨點般砸在城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城牆搖搖欲墜。唐軍缺少有效的反擊手段,隻能派士兵頂著箭雨修補缺口,老李頭的兒子就是在搬運石塊時被巨石砸中,連屍骨都沒能完整運回。自那以後,老李頭就變得沉默寡言,每天開工前都會在工坊角落擺上小小的香案,點燃三炷香,對著火苗念念有詞——大家都知道他在祈求平安,卻沒想到他一直把火藥當成了“火神作祟”,是帶來災難的根源。
“李師傅說得對!”一個年輕工匠突然放下手裡的工具,那是一把用來清理碎片的鐵鉗,被他“哐當”一聲扔在地上。他走到彈殼殘骸前,對著那堆焦黑的碎片深深鞠了一躬,腰彎得像一張弓,“以前我總怕這東西炸了傷到人,現在才明白,它傷的是敵人,護的是咱們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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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另一個工匠也跟著鞠躬,他的動作有些僵硬,但卻無比虔誠,“想想雲州的百姓,他們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咱們多造出一顆火藥,他們就少受一分罪!”
一時間,工匠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鐵鉗、錘子、木尺等工具扔得滿地都是,發出雜亂的聲響。他們排著不太整齊的隊伍,對著那堆不起眼的彈殼殘骸鞠躬致敬。他們的動作整齊而虔誠,之前對火藥的恐懼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陽光灑在他們黝黑的臉上,映出堅毅的輪廓,每個人的眼神裡都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芒——那是對技術的信任,對未來的希望,對守護家國的決心。
李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眼角微微發熱,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他知道,老李頭的跪地,不僅僅是一個老工匠的懺悔,更是傳統信仰對科學技術的低頭。這一跪,跪碎了愚昧的迷信,跪出了文明的進步,跪出了工匠們心中的覺醒。他走上前,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扶起老李頭,聲音溫和卻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李師傅,起來吧。您兒子的血不會白流,咱們造出的火藥,會替他,替所有犧牲的將士們報仇,會守護好咱們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老李頭被攙扶起來,依舊哽咽不止,渾濁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隻是這次的淚水裡,多了幾分釋然和堅定。他用袖子抹了把臉,把臉上的汙漬和淚水擦在一起,然後用力點頭,聲音雖然依舊嘶啞,卻充滿了力量:“對!報仇!讓突厥人知道咱們大唐的厲害!讓他們再也不敢踏入咱們的土地一步!”
靶場上的清理工作重新開始,但氣氛卻截然不同。工匠們的動作更快了,話語也多了起來,時不時能聽到“再加把勁”“快點弄完繼續試驗”的吆喝聲,聲音裡充滿了乾勁。那堆焦黑的彈殼殘骸,在眾人眼中不再是危險的邪物,而是守護家國的利器,是通往勝利的鑰匙,是希望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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