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仿佛沉入溫暖的海流，左臂那慣常的陰冷煞氣此刻竟變得柔和，像是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將林辰的意識從現實的沉重中剝離，帶入了一個奇妙的空間。
不再是濃霧籠罩的荒原，不再是陰森可怖的岩窟。他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泛著柔和微光的灰色空間裡。腳下並非實體，而是一片能模糊倒映出他身影的“水麵”，每走一步，都會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這裡安靜極了，卻沒有死寂之感，反而有種令人心安的寧靜。
“你終於來啦！”
一個清脆如風鈴、帶著毫不掩飾的欣喜與一點點嬌憨抱怨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
林辰循聲望去，心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不遠處的“水麵”上，懸浮著一個由柔和光暈形成的、類似秋千的座椅。一個穿著素雅但難掩靈秀之氣的布裙少女，正側身坐在上麵，輕輕晃蕩著。她約莫十五六歲，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襯得肌膚愈發白皙剔透。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瓷器，一雙杏眼又大又亮，此刻正盈盈地望著他，眼底盛滿了純粹的笑意和一絲“等你很久了”的嬌嗔。與她在外界那具僵硬、沉默的行屍軀殼相比，眼前的少女，簡直是從水墨畫中走出的精靈，鮮活，靈動，帶著不染塵埃的純淨。
“白芷？”林辰幾乎是屏住呼吸叫出這個名字，生怕驚擾了這如夢似幻的景象。
“不然還能有誰呀？”少女——白芷，從光暈秋千上輕盈地跳下，赤足點在水麵般的“地麵”上，漾開圈圈漣漪。她幾步走到林辰麵前，微微仰起臉看他，嘴角揚起一個帶著點小得意的、無比生動的笑容，“怎麼樣？是不是比外麵那個笨笨的、隻會蹦蹦跳跳的木偶好看多啦？”
她的語氣自然親昵，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卻沒有絲毫做作。林辰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星光，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心中的沉重和戒備在這一刻消散了大半：“何止是好看多了，簡直是驚天動地的版本更新。你這‘皮膚’質量，堪稱史詩級。”
白芷被他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什麼皮膚不皮膚的，難聽死啦！這本來就是我的樣子嘛！外麵那個才是……才是不得已穿上的‘工作服’！”她皺了皺小巧的鼻子，表達對外界形態的“嫌棄”，模樣可愛極了。
“工作服？”林辰挑眉，覺得這個形容意外地貼切又心酸。
“對呀！”白芷用力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了正事，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林辰，帶著點期待和不易察覺的緊張，“那個……我偷偷放在你路上的那些小東西，你……你都收到了嗎？這裡能找到的好看草葉不多，我選了好久，編得也不是很好……”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像個等待評價的手工藝人。
林辰看著她這副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模樣，心裡軟成一片。他鄭重地點頭，語氣無比認真：“收到了，每一個都收到了。蟈蟈籠，蚱蜢，還有小螃蟹……它們都很精致，很漂亮，是我在這條見鬼的路上，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很喜歡。”
白芷的眼睛瞬間像是被點亮的星河，璀璨奪目。她開心地幾乎要跳起來，但還是努力保持著矜持，隻是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帶著點被誇獎後的羞澀：“你喜歡就好！我還怕你覺得我幼稚呢……”她悄悄鬆了口氣，顯然非常在意林辰的看法。
“怎麼會？”林辰失笑，“在這除了絕望就是恐懼的地方，你這些小禮物，比什麼都珍貴。”
得到肯定的白芷，明顯放鬆了許多，話也多了起來。她好奇地打量著林辰，問道：“你跟那個很漂亮的葉姐姐，還有那個胖胖的、看起來有點膽小的哥哥，是一起的嗎？你們是怎麼來到這條路上的呀？這裡好久都沒有活人……像你們這樣能走到這裡的活人了。”她的問題帶著少女的天真和好奇，卻也透露出這條路的殘酷。
林辰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被紅色電話亭拉入深淵的經曆，沒有過多渲染其中的恐怖，但白芷聽得十分專注，時而蹙眉，時而露出同情的神色。
“原來外麵現在是這樣子的啊……”她輕聲感歎，眼神有些飄忽，隨即又振作起來，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不過你們彆太擔心，隻要遵守規則，小心一點，還是有希望的！我知道姐姐……她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她不會主動害人的，她隻是……隻是在執行她的‘工作’。”她努力為青梧辯解著，語氣裡充滿了對姐姐的維護。
提到青梧，白芷臉上那明媚的笑容稍稍淡去，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與她年齡不符的輕愁。她抬起手，纖細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優雅地劃過，如同最靈巧的畫師。隨著她指尖的移動，一叢叢金燦燦的、栩栩如生的太陽花光影憑空出現，它們舒展著花瓣，仿佛散發著真實的陽光溫度，瞬間將這片灰色空間的陰霾驅散了大半，變得溫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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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白芷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謠，她凝視著那些太陽花，眼神充滿了溫暖的懷念，“這些花兒，很像我們以前家門外種的那些，一片一片，金黃金黃的，風一吹，就像波浪一樣，可好看啦。”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幸福的弧度，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憶：“我姐姐那個人啊，表麵上可嫌棄它們了，總說它們傻乎乎的，占著地方，還招蟲子。可是呀，每次太陽太大的時候，她會偷偷給它們拉個簡易的遮陽棚；下雨刮風了，她比誰都著急，第一個衝出去檢查它們有沒有被吹倒……嘴硬心軟，說的就是她。”
她的目光又轉向另一邊，手指輕點，一個有些舊卻打磨得光滑的小木馬光影浮現出來。“還有這個，”她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眷戀，“我的小木馬。其實坐著有點硌屁股，跑起來也不夠快，但那是姐姐瞞著爹娘，用了好幾個晚上，親手給我做的。那時候她的手還被木頭刺紮了好幾下呢……我可喜歡它了，誰都不讓碰。”
說著這些往事時，白芷的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光彩，那是對過往幸福時光最深刻的烙印。然而，這光彩並未持續太久，她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那抹輕愁變成了清晰的悲傷。
“可是……後來都變了。”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姐姐她……為了我，做了傻事……然後，我們就一直一直，走在這條好像永遠也沒有儘頭的路上了……”
她抬起頭，看向林辰，那雙清澈的杏眼裡已經盈滿了水光，卻倔強地沒有讓淚水滑落。“她以前……真的不是現在這樣的。”白芷的聲音哽咽了，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會笑，笑起來很好看；會在我調皮搗蛋的時候，故意板起臉來教訓我，其實眼裡都是縱容；會在我生病發燒的時候，整夜整夜地守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急得自己偷偷掉眼淚……她不是現在這塊冰冷的、不會哭也不會笑的石頭……”
大顆的淚珠終於承受不住重量，從她眼眶滾落，劃過白皙的臉頰，像斷了線的珍珠。她沒有哭出聲，隻是用力咬著下唇，強忍著那幾乎要溢出的悲痛。
林辰靜靜地站在她麵前，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憐惜。這個女孩，自己身陷囹圄，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與禁錮，可她心中最在意的，卻始終是姐姐的悲傷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