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是我嗎?!”,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撕裂了畫室裡濃稠的顏料和瘋狂的氣息。
周文軒抱著頭,蜷縮在那幅名為《狂瀾》的巨作之下,身體篩糠般抖動,眼神渙散,口中隻剩下無意識的、破碎的囈語。
他仿佛站在了自我認知徹底崩塌的懸崖邊緣,再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複的虛無。
陳科眼神一凜,不再猶豫。他上前一步,但不是去攙扶崩潰的畫家,而是並指如劍,隔空點向周文軒的眉心,口中低喝:“定!”
一股清涼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氣息,如同涓涓細流,瞬間注入周文軒混亂泥濘的識海。
畫家劇烈的顫抖漸漸平息,渙散的眼神有了一絲微弱的聚焦,雖然依舊茫然恐懼,但至少那歇斯底裡的崩潰被暫時遏止了。
“守著他。”陳科對劉芯彤快速說了一句,隨即轉身,麵向那幅《狂瀾》。
他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慵懶或溫和,而是變得無比銳利,仿佛能穿透油彩和畫布,直視附著其上的、那冰冷而貪婪的“規則化身”。
“出來吧。”陳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共振,在畫室內回蕩,“竊取靈性,扭曲本真,這便是你掌管的‘文氣’之道嗎?”
畫室內並無他人,但劉芯彤卻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冰冷的“文氣”驟然變得活躍而充滿敵意。
它們如同無數條透明的毒蛇,從《狂瀾》那狂放的筆觸中探出,纏繞、盤踞在陳科周圍,發出隻有靈覺才能感知到的、帶著譏諷意味的嘶嘶聲。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直接在陳科和劉芯彤的腦海中響起,仿佛來自某個高高在上的、非人的存在:
“交易,自願,等價。吾予他才華名望,他獻祭靈性本我,公平合理,何來‘竊取’?”
“公平?”陳科冷笑,他並未被那無形的威壓所懾,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氣息圓融流轉,將那些試圖侵蝕他的冰冷文氣隔絕在外,“你用他絕望之時的脆弱,誘使他簽下這份以存在為代價的契約,這也能叫公平?真正的才華,源於對生命的熱愛,對世界的感悟,源於獨一無二的‘我’之存在!你賦予的,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火,燃燒的是他自身的魂魄!這,也能稱為‘藝術’?”
“藝術?”那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漠然的嘲弄,“成功,名望,世人認可,便是藝術。過程如何,代價幾何,誰在乎?他心甘情願,吾依約而行。”
“他心甘情願的,是擺脫被否定的痛苦,是渴望被認可的榮光,而非變成一具失去自我的行屍走肉!”陳科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你可知,何為真正的藝術?不是技巧的堆砌,不是虛妄的靈氣,是靈魂與世界的碰撞,是‘我手寫我心’的真摯!是哪怕笨拙、哪怕不被理解,卻依舊源自本心的熱愛與堅持!”
那冰冷的聲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陳科的話語,又或許隻是不屑。纏繞在陳科周圍的文氣變得更加凝實、冰冷。
“詭辯。契約已成,代價必付。”
眼看言語的“論道”無法撼動這鐵石心腸的規則化身,陳科眉頭微蹙。強行中斷契約,周文軒很可能立刻變成白癡。必須找到他內心深處,那份被交易掩蓋、卻未曾完全熄滅的“本我”之光,由內而外,打破這虛妄的牢籠。
就在這時,劉芯彤動了。
她沒有參與那玄之又玄的“論道”,她的目光,落在了畫室角落一個蒙塵的畫架上,那上麵覆蓋著一塊沾滿顏料的白布。那是周文軒助手之前提到過的,畫家嚴禁任何人觸碰的“廢稿區”。
她快步走過去,一把掀開了白布。
下麵堆疊著的,是數十幅周文軒早期的畫作。與牆上那些張揚狂放、充滿“邪氣”靈氣的新作截然不同,這些畫作筆觸或許稍顯青澀,構圖或許不夠奇崛,但每一幅都透著一種質樸的、發自內心的真誠與熱愛。
有陽光下安靜的街角,有母親慈祥的側影,有雨後帶著水珠的薔薇……那是屬於“周文軒”本人的、未經雕琢和扭曲的視角與情感。
她迅速從中挑選出了一幅。那是一張簡單的素描,畫的是一個老舊的紅磚瓦房,瓦房前坐著一位納鞋底的老婦人。
雖然筆法還有些稚嫩,但線條溫暖,光影柔和,充滿了深情。
畫紙的右下角,用鉛筆寫著細小的日期和一行字:“奶奶家,永不忘。”
劉芯彤拿著這張素描,快步走到蜷縮在地、眼神空洞的周文軒麵前。她蹲下身,沒有說任何大道理,隻是將那張素描,用力地、幾乎要戳到他眼前般地,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