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雲軒的夜,總是比彆處更沉,更靜。
像是所有的喧囂都被那層層疊疊的書架吸收、消解,隻剩下時光流淌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偶爾路過的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
今夜,連那沙沙聲也聽不真切了。
劉芯彤和陳科隔著那張厚重的酸枝木茶幾,相對而坐。
誰也沒有先開口。
茶幾上,一盞仿古的油燈跳動著豆大的火苗,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在身後頂天立地的書架上,仿佛那些沉默的書籍裡,又多了兩個無言的故事。
《席方平》一案留下的疲憊,並非源於肉體,而是深植於靈魂。那種遊走在陰陽秩序邊緣、與扭曲的“故事”本身對抗的消耗,遠比追捕十個持槍悍匪更令人心力交瘁。
劉芯彤的後背依舊挺得筆直,這是多年職業習慣刻入骨髓的印記。但她的指尖,在微涼的茶杯壁上無意識地摩挲著,透露出內心的波瀾。
張德海臉上那詭異的安詳,席樂枯槁眼神中死寂與希望的交織,還有那“陰差”虛影舉起鬼頭刀時,撲麵而來的、冰冷程序化的殺意……這些畫麵,在她腦海中反複閃回。
她端起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儘。苦澀的茶湯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
“我去換壺熱的。”
她忽然站起身,聲音有些沙啞,打破了幾乎要凝固的空氣。
陳科似乎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她,隨即微微頷首。
劉芯彤走到一旁的茶櫃前,動作算不上嫻熟,卻足夠認真。
取茶,溫壺,洗茶,衝泡……她模仿著平日裡陳科的動作,雖少了幾分行雲流水的韻律,卻多了一種屬於她的、一絲不苟的專注。
水汽氤氳開來,帶著新茶的清香,漸漸驅散了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屬於《席方平》篇目的森寒餘味。
她端著重新沏好的茶壺走回來,先為陳科斟滿一杯,琥珀色的茶湯在白玉般的杯盞中微微蕩漾,映著跳動的燈火。
然後,她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坐下。雙手捧著微燙的茶杯,感受著那點暖意順著掌心脈絡,一點點滲入冰冷的四肢百骸。
“謝謝。”
她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在寂靜中傳開。她沒有看陳科,目光落在杯中起伏的茶葉上。
陳科正準備端茶的手頓了頓。
“謝什麼?”他問,語氣裡聽不出太多情緒。
“很多。”劉芯彤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他,“謝謝你在地下停車場,那聲把我從聶隱精神控製裡拉出來的清喝。”
“謝謝你麵對‘陸判’時,擋在我身前,與那規則化身正麵論道。”
“謝謝你……在席樂即將被書靈碎片‘審判’時,毫不猶豫地擋在他前麵,也等於是擋在了我和那東西之間。”
她列舉著,語氣平穩,像是在陳述案卷事實。沒有誇張的感激,沒有矯飾的情感,隻有一份清晰的認知和坦誠。
“還有,”她頓了頓,補充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引導。雖然你的方式,有時候真的很讓人火大。”
最後這句話,讓她緊繃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意。像是冰湖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透出底下些許真實的溫度。
陳科看著她,看著她被燈火柔化的側臉輪廓,看著她眼底那無法掩飾的疲憊,以及疲憊之下,那份曆經衝擊卻愈發堅韌的內核。
他端起了那杯她親手泡的茶。茶溫正好,香氣清鬱,雖然火候比起他自己泡的,稍顯不足,入口微澀,但那份暖意,卻恰到好處地熨帖著某種千年孤寂帶來的冰涼。
他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臉上那慣常的、帶著幾分戲謔和疏離的笑容,此刻收斂得乾乾淨淨。
他就這樣看著她,眼神溫和,認真,甚至帶著一種劉芯彤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鄭重。
“有你搭檔,”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