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那扇沉重的朱門在身後合攏,將庭院裡的悲喜、算計與那片刻劍拔弩張的對抗,都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街道清冷,月光如水銀般瀉地,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揉碎在青石板路的縫隙裡。
晚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拂在臉上,卻吹不散劉芯彤心頭那混雜著些許後怕、更多卻是豁然開朗的情緒。
她並非沒有經曆過險境。她曾追捕持槍悍匪,曾臥底毒窩,直麵過最赤裸的人性之惡。
但剛才在蘇府客廳裡,與玄武那無聲的對峙,是另一種維度的較量。沒有硝煙,沒有拳腳,比拚的是理念,是規則,是對這個世界運行方式截然不同的認知。
玄武代表的是秩序,是控製,是將一切不可知、不可控之物納入已知框架的絕對理性。
而陳科,他行走在秩序的邊緣,處理的卻是理性框架之外,那些由人心執念滋生出的、光怪陸離的“異常”。
“他剛才……真的會動手嗎?”劉芯彤忍不住問,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有些清晰。
陳科走在她身側半步的位置,月白色的衣袍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他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品味著空氣中殘留的、來自蘇府的複雜氣息。
“會。”片刻後,他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語氣平淡無波,“如果他判定小翠的‘潛在風險’超過閾值,或者我們的乾預阻礙了‘必要程序’,他會毫不猶豫地啟動那個項圈。”
劉芯彤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那個閃爍著電弧的金屬項圈,冰冷的科技感下,隱藏的是對非我族類最直接的鎮壓。
“但他沒有。”她指出。
“因為他接收到了新的‘變量’。”陳科側過頭,月光在他淺色的瞳孔邊緣鍍上一層清輝,“你提供的,關於蘇明睿的‘人性之惡’的證據。以及……蘇明哲那顆毫無雜質的‘赤子之心’。”
他頓了頓,腳步放緩,似乎在組織語言:“異管局的邏輯基石是‘控製風險’。當一種風險與另一種更具體、更符合他們認知範疇的風險同時出現,並且後者可能因前者的消失而失去製衡時,他們的決策程序會進入重新評估狀態。更重要的是,蘇明哲的存在,讓‘報恩’這個抽象概念,有了一個無法被數據量化的、鮮活的載體。程序可以處理能量波動,卻難以處理純粹的情感衝擊。”
劉芯彤明白了。
玄武的暫緩,並非理念的認同,而是基於現有信息條件下,權衡利弊後做出的最優戰術選擇。他依舊在“盯著”,如同最耐心的獵手,等待著下一個破綻的出現。
“所以,我們隻是暫時贏了一局?”她微微蹙眉。
“不是贏。”陳科糾正道,嘴角勾起一抹看不出笑意的弧度,“是讓他看到了另一種‘解決問題’的可能。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些‘麻煩’,並非隻有‘收容’一條路可走。”
兩人轉過一個街角,前麵路燈的光暈溫暖了些,已經能看到閒雲軒那熟悉的飛簷輪廓在夜色中靜默。
“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嘗試……更主動一些。”劉芯彤忽然開口,語氣帶著她慣有的、分析案情時的冷靜與條理。
陳科投來詢問的目光。
“異管局追求的是結果,是‘異常’被消除,現實秩序不受影響。”劉芯彤邊走邊說,思路逐漸清晰,“而你的‘渡化’,本質上也是在消除‘異常’對現實的危害。其實,目標有共通之處。”
她停下腳步,看向陳科:“我們可以選擇性地,與他們進行一些……有限度的合作。通過處理一些他們感到棘手、或者按照他們的方式處理成本過高的案件,向他們證明‘渡化’的價值。證明我們,至少你,不是需要被關進籠子的‘威脅’,而是可以解決問題的‘資源’。”
她說出了在蘇府時就隱約成型的想法。與其被動等待對方劃下紅線,不如主動展示價值,在對方的規則體係內,為自己爭取更大的活動空間和話語權。這是她在警隊體係中學會的生存智慧。
陳科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月光將他的眉眼勾勒得有些朦朧。
“與虎謀皮?”他輕輕反問,語氣裡聽不出是讚同還是反對。
“是爭取主動權,也是減少不必要的衝突。”劉芯彤語氣堅定,“至少,不能讓異管局把我們和那些真正危險、混亂的‘異常’等同視之。而且,”她想起玄武離開前那最後一眼,“玄武這個人,給我的感覺……並非完全不可溝通。他更像是一台嚴格執行程序的機器,但再精密的機器,輸入了新的、足夠有說服力的變量,輸出結果也可能改變。”
陳科沉默了。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陰影在他臉上晃動。
千年歲月,他獨自徘徊於兩界邊緣,習慣了孤身應對一切。
合作?尤其是與一個代表著“官方管製”的勢力合作?這對他而言,是一個陌生而充滿不確定性的選項。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劉芯彤。
她站在那裡,身姿挺拔,眼神清澈而堅定,帶著一種屬於她那個世界的、試圖在規則內尋找最優解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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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錨點”,將他拉回人間的煙火,如今,似乎也在試圖將他拉入人間的“規則”。
這種感覺很奇妙,有些不適,卻又……並不全然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