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隧道深處那場與地靈的無聲交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散去後,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不是閒雲軒固有的、沉澱了書卷與時光的寧靜,而是一種經由外部認可、暫時卸下部分壓力後的鬆弛。
連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似乎都落得比往日更緩慢、更安詳。
玄武帶著他的人悄無聲息地撤離了,如同他們來時一樣,沒有多餘的寒暄,隻留下隧道深處那歸於平和的土地靈韻,以及一句“你的方法,確實有獨到之處”的冰冷評價。
這句評價,落在陳科和劉芯彤耳中,卻比任何熱情的讚譽都更有分量。它代表著來自“秩序”堡壘內部,一道微小的、卻切實存在的裂縫,一絲對“渡化”理念的有限度承認。
回到閒雲軒,已是後半夜。兩人都沒有多言,各自洗漱安歇。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卻帶著一種完成任務後的踏實感。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仿佛被拉長、熨平,呈現出一種近乎奢侈的尋常。
沒有新的“異常案件”通報,沒有不速之客登門,連那本日益活躍的《聊齋誌異》古本,也暫時收斂了它的悸動,隻是安靜地躺在茶幾上,在陽光下泛著溫潤內斂的光澤。
劉芯彤開始係統地整理這數月來積累的所有卷宗和記錄。
從最初的“微笑的屍體”、“畫皮惑心”,到後來的“聶小倩精神控製”、“陸判交易”、“席方平陰陽亂序”、“嶗山道士虛妄害人”、“蓮香情感爭奪”,再到最近的“鳳陽士人戲夢”、“連瑣詩魂”、“狐仙竊情”以及“地靈歸安”……厚厚一遝文件,打印的,手寫的,夾雜著幾張用朱砂繪製的簡易符咒,記錄著他們從陌生到默契,從理念碰撞到並肩作戰的每一步。
她坐在窗邊的老位置上,指尖劃過那些或驚悚或離奇的標題,心中已無最初的震撼與抗拒,隻剩下一種沉甸甸的、與另一個世界達成和解後的平靜。
她偶爾會停下來,詢問陳科某個異客的正式稱謂或特性細節,陳科則靠在椅背上,捧著一杯清茶,語氣平緩地補充著那些報告上無法體現的、屬於“另一麵”的真相。
他們的交談自然而默契,不再有最初的試探和保留。
一種經由生死考驗、彼此交付後背而形成的深厚信任與理解,如同無聲的溪流,在字裡行間,在眼神交彙處,靜靜流淌。
陳科似乎也比平日裡更放鬆些。他不再總是擺弄那些玄奧的棋局或擦拭古董,偶爾會從書房裡搬出那架蒙塵已久的古琴,在後院那一片被嬰寧和小白狐“經營”得生機盎然、甚至有些過於繁茂的花海邊,信手撫弄幾下。
琴聲算不上多麼高妙精湛,甚至有些生疏,但那古樸蒼勁的音色,搭配著他月白色的身影和閒適的姿態,卻與這閒雲軒的意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琴音淙淙,如同山間清泉,洗去了他眉宇間常駐的千年孤寂,也撫平了劉芯彤因連日奔波而略顯緊繃的神經。
她有時會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後院的門邊,靜靜地倚著門框聆聽。看著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看著嬰寧和小白狐在他腳邊嬉戲打鬨,聽著那算不上流暢、卻足夠真誠的琴音。
這一刻,沒有妖魔鬼怪,沒有執念因果,沒有官方的窺探與壓力,隻有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她甚至會恍惚覺得,或許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她做她的特彆聯絡員,他做他的渡異人,守著這方小小的天地,處理著那些由人心滋生出的“異常”,維護著兩個世界之間那脆弱的平衡。
但她也知道,這寧靜隻是假象。如同暴風雨來臨前,那短暫而壓抑的平靜。
她能感覺到懷中那本《聊齋誌異》日益增長的靈壓,如同一個正在母體中加速成長、即將分娩的嬰兒,每一次心跳都更加強勁有力。陳科雖然不說,但她能從他偶爾凝視古本時那愈發深邃的眼神中,讀出同樣的擔憂。
而且,異管局的態度依舊曖昧。
玄武的認可,或許隻代表他個人,或者他所在派係的暫時觀望。那個龐大的、以“絕對控製”為信條的機器,絕不會輕易放棄將一切“異常”納入管轄的終極目標。
風雨,隻是在積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