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畫室的喧囂與混亂,如同退潮的海水,被遠遠隔絕在閒雲軒那扇沉重的木門之外。
門內,是劫後餘生般的寂靜,以及一種在共同曆經生死、勘破虛妄後,沉澱下來的、難以言喻的安寧。
陳科的狀況比預想的要好一些。或許是畫壁世界中某種規則的暫時庇護,或許是他自身根基深厚,強行進入幻境並引導眾人回歸,並未讓他的傷勢惡化,反而因為心神的緊繃與釋放,氣息比之前略微平穩了些許,隻是臉色依舊蒼白,那深入骨髓的疲憊,並非一時半刻能夠消除。
劉芯彤將他安置在裡間的榻上休息,自己則去煎了最後一劑安神的湯藥。
藥香在閒雲軒內嫋嫋彌漫,與固有的書卷氣交融,仿佛要將這些時日積累的血腥、煞氣、墨臭與幻境的餘悸,都一一滌蕩乾淨。
她沒有再多問,也沒有再多說。隻是安靜地做著這一切,動作熟練而自然。
陳科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任由她照料,偶爾睜眼,看著她忙碌而堅定的背影,淺色的瞳孔中,流轉著複雜難明的微光。
當最後一縷藥香散儘,夜色已深如濃墨。
陳科忽然起身,對劉芯彤道:“陪我去頂樓走走。”
閒雲軒的頂樓,是一處極少使用的露天平台。平日裡堆放著一些不常用的雜物,但也收拾出了一小片乾淨的空地。
從這裡,可以越過腳下老城區低矮的屋脊,遙望遠處市中心那片璀璨奪目、如同星河倒瀉般的霓虹燈火。
兩個世界,在此處形成了鮮明而無聲的對峙。
今夜月色極好,清輝如水,灑滿平台,也將兩人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柔和。
夜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拂過,吹動了劉芯彤額前的碎發,也拂動了陳科月白色衣袍的廣袖。
他們並肩站在平台邊緣,沉默地望著腳下沉睡的城市與遠方的喧囂。
五十個案件。
從最初那個“微笑的屍體”帶來的世界觀衝擊,到“畫皮”初識超自然的力量;從“聶小倩”的精神控製到“陸判”的才華交易;從“席方平”的陰陽亂序到“嶗山道士”的虛妄害人;從“蓮香”的情感糾葛到“鳳陽士人”的戲夢迷離;從“連瑣”的詩詞執念到“狐仙”的情感掠奪;從與“地靈”的首次合作到與“屍變”碎片的生死搏殺;再到剛剛經曆的、“畫壁”之中的虛實考驗……
一樁樁,一件件,如同走馬燈般在劉芯彤的腦海中閃過。
那些驚悚、詭異、悲傷、憤怒、無奈、以及最終化解時的釋然與成全……共同編織成了這數月來光怪陸離、卻又無比真實的經曆。
她從一個堅信科學、視超自然為無稽之談的重案組刑警,變成了遊走於兩個世界邊緣、與千年渡異人並肩而行的“特彆聯絡員”。
她的世界被徹底顛覆,又被重新塑造,變得更加廣闊,也更加……沉重。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陳科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懷念的意味,“你看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
劉芯彤聞言,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彎起:“而你,則覺得我是個頑固不化、礙手礙腳的‘官家人’。”
“是啊。”陳科輕輕頷首,月光灑在他側臉上,柔和了那份慣常的疏離,“誰能想到,我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從互相嫌棄的搭檔,到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從理念碰撞的陌路人,到彼此理解、互補不足的同行者。
他們見證了彼此最狼狽、最脆弱、也最真實的一麵。
他見過她麵對超自然現象時的震驚與堅守,她也見過他千年孤寂下的疲憊與偶爾流露的人性微光。
信任,在一次次生死危機中淬煉;理解,在一次次理念交融中深化。
一種超越言語的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住兩顆原本獨立而冰冷的心。
劉芯彤轉過身,正麵看向陳科。
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任何羞澀與躲閃,隻有一種曆經風雨、看清本心後的坦蕩與平靜。
“陳科。”她叫了他的名字,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帶著一種鄭重的力量。
陳科也轉過身,迎上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認真。
“在畫壁裡,當我差點被那個‘家’誘惑的時候,是你拉住了我。”劉芯彤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那一刻,我更加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安寧,不是逃避現實構築的虛假幻境。”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與他緊緊相鎖,仿佛要望進他靈魂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