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半夜停的。
簷角的殘滴砸在青石板上,一聲,又一聲,像是誰在漫不經心地敲著木魚。
閒雲軒裡沒有點燈,隻有裡間榻邊的小幾上,擱著一盞白玉雕成的、形如半朵蓮花的燈盞。燈芯不是尋常的棉線,而是一小截泛著微光的淡紫色香料,燃起來沒有煙,隻有一股極淡的、像是雪後鬆針般的冷香。
陳科斜倚在榻上,手裡捧著那卷從藏經閣深處取出的黑色玉牒。玉牒在燈下泛著幽暗的光,映得他眉眼也沉在了一片晦明不清的陰影裡。
他沒在看,隻是用指尖極輕地摩挲著上麵那些比蟲跡更古老的符文,仿佛能從中觸摸到某種跨越了萬載時光的重量與憂慮。
“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
他無聲地重複著這十字箴言,目光卻穿透了窗欞,落在院中那棵被雨水洗刷得蒼翠欲滴的老槐樹上。
樹葉間偶爾有未乾的雨珠滾落,在朦朧的晨曦裡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銀線。
劉芯彤推門進來時,看到的便是他這般模樣。
她手裡端著一隻白瓷碗,碗裡是剛煎好的藥,濃褐的汁液上氤氳著熱氣。
她走得很輕,但腳步聲在這過於安靜的清晨裡,依舊清晰可聞。
陳科沒有抬頭,直到她把藥碗放在他手邊的小幾上,才緩緩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她臉上。
“感覺如何?”她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是昨夜在畫壁幻境中心神消耗過巨的痕跡。
“死不了。”陳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伸手端起了藥碗。
藥汁很燙,也很苦,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如同飲茶般,一口一口,緩慢而穩定地喝完。放下碗時,他才抬眼仔細看她。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臉色也比平日蒼白些,但那雙眼睛,依舊清亮得像山澗裡的石頭,帶著一種經曆過驚濤駭浪後、沉澱下來的堅定。
“你呢?”他反問。
“還好。”劉芯彤在他榻邊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掃過他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就是……腦子裡還有些亂,那些幻境裡的景象,偶爾還會閃出來。”
“畫壁攝心,餘波未平,正常。”陳科語氣平淡,“守住本心,那些雜念自會消散。”
他頓了頓,忽然道:“你靈力已生,與那本書的共鳴也越來越深。再像之前那樣,隻憑一點本能和刑警的身手去應對,遲早會出事。”
劉芯彤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想起下水道裡那狂暴的煞氣,想起畫壁中那幾乎將她吞噬的“家”的誘惑,若非陳科及時拉住她,後果不堪設想。力量,她需要更有效引導和運用自身力量的方法。
“從今天開始,”陳科坐直了些身體,雖然動作間仍能看出一絲勉強,但那股屬於“渡異人”的、不容置疑的氣度已然回歸,“我教你繪製靈紋。”
“靈紋?”
“嗯。”陳科抬手,指尖在空中虛劃。
一縷極其微弱的金色流光自他指尖溢出,如同擁有生命的金絲,在昏暗的空氣中蜿蜒遊走,勾勒出一個結構簡單、卻透著玄奧韻律的圖案。那圖案微微發光,散發出一種令人心神寧靜的平和氣息。
“天地萬物,皆有靈,亦有‘紋’。山有山紋,水有水紋,風有風紋。靈紋,便是以自身靈力為引,模仿、勾勒這些天地之紋,從而引動、借用,或者安撫相應的力量。”他指尖輕輕一抖,那金色的靈紋便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般,緩緩消散在空中。
“第一個,學‘靜心靈紋’。”陳科看向她,“此紋不具攻防之效,唯一的作用,便是寧神靜氣,驅散雜念,穩固心神。對你目前的狀態,最為適用。”
他取出一張裁剪好的、顏色微黃的符紙,又拿出一小碟研磨好的、泛著暗藍色微光的朱砂,示意劉芯彤上前。
“凝神,靜氣。”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力量,“將你感知到的那股流動的‘力量’,想象成從你指尖延伸出的筆鋒。不必強求,也不必恐懼,隻是引導它,讓它順著這個軌跡……”
他用指尖蘸了清水,在桌麵上清晰地勾勒出“靜心靈紋”的紋路。
那紋路看似簡單,隻有寥寥數筆,但每一筆的轉折、頓挫,都蘊含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韻律。
劉芯彤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依言伸出右手食指。
她閉上眼,努力去感知體內那股自從與古本共鳴後便日益清晰的暖流。它像是一條調皮的小溪,在她四肢百骸中流動,時快時慢,時強時弱,難以捉摸。
她嘗試著,如同在腦海中構想犯罪現場還原圖那般,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那股力量上,然後緩緩地,試圖將其引導至指尖。
一次,兩次……
指尖空空如也,彆說流光,連一絲溫熱感都沒有。那所謂的靈力,在她有意識的引導下,反而像是受驚的魚兒,藏得更深了。
她睜開眼,看著桌麵上那清晰的水跡紋路,又看看自己毫無動靜的指尖,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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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比分析最複雜的案情線索,比對最模糊的指紋痕跡,都要難上無數倍。那些東西,至少有跡可循,有邏輯可依。而這靈力,虛無縹緲,全憑感覺。
“不急。”陳科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沒有催促,也沒有失望,“靈力非蠻力,強求不得。放鬆,感受它的‘存在’,而非‘控製’它。”
劉芯彤點了點頭,再次閉上眼。
她不再試圖去“抓取”那股力量,而是將心神沉靜下來,去細細體會它在體內自然流動的感覺。如同傾聽微風,如同感受心跳。
時間在寂靜中一點點流逝。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雀鳥開始在枝頭鳴叫。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幾乎要放棄,準備再次嘗試時,她忽然感覺到,那流動的暖流,似乎在她極度專注又放鬆的狀態下,變得溫順了些許。
她心念微動,幾乎是下意識地,再次嘗試引導。
這一次,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
她心中一喜,那感覺卻又立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