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陳牧的意識被卷入了一片由鮮血和火藥構成的猩紅海洋。
那不是模擬,而是真實。
是人類數千年曆史上,每一次扣動扳機所迸發出的惡意與絕望的集合體。
整個核心腔室的金屬壁麵倒映出億萬個旋轉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死亡的瞬間。
戰壕裡,年輕的士兵在泥濘中對自己開槍,隻為逃避下一秒的衝鋒號。
繁華都市的暗巷,冰冷的槍口抵住額頭,一聲悶響後,生命與錢包一同被掠奪。
身穿製服的執法者,在混亂的街頭與同樣持槍的狂徒對射,子彈撕裂的不僅是血肉,還有秩序本身。
自儘者、謀殺犯、劊子手、英雄、懦夫……所有人的麵孔在陳牧眼前扭曲、尖叫、消散,彙聚成母體那震徹靈魂的咆哮:
“看!這就是你們!這就是槍的本質!你們用它來終結同類,用它來宣泄恐懼,用它來建立搖搖欲墜的權威!你們才是這個宇宙中最野蠻、最血腥的怪物!我?我不過是你們最忠實的複製品,我完美地再現了你們刻在骨子裡的暴力!”
記憶的洪流如同億萬根鋼針,試圖刺穿陳牧的每一寸神經。
然而,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風暴的中心,任由那些慘烈的影像衝刷著他的身體,仿佛它們隻是無害的幻影。
他緩緩抬起手,用戰術手套上最後一塊還算乾淨的布料,仔細擦拭著脈衝槍槍身上沾染的黏液與血汙。
他的動作專注而平靜,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當最後一絲汙跡被拭去,槍身反射出他堅毅的臉龐,陳牧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如磐石般鑿穿了母體的狂怒嘶吼:“你說得對。”
整個記憶漩渦為之一滯。
“我們是怪物。”陳牧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那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意誌,“可我們這些怪物,在漫長的進化中,還學會了一件事——”
他將擦拭乾淨的脈衝槍輕輕垂下,槍口指向地麵。
“我們還知道,什麼時候該放下槍。”
地表,裂隙邊緣。
狂風卷著砂石,刮得人臉生疼。
趙雷沒有理會,他隻是沉默地從那六具犧牲的戰友遺體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他們胸前佩戴的、作為身份標識的金屬槍模。
那是他們所屬部隊的信物,一把微縮的製式步槍。
他將六枚槍模在地上依次排開,然後用便攜焊接槍噴出高熱的藍色火焰,將它們的尾部一個接一個地熔接在一起。
金屬在高溫下發出痛苦的嘶鳴,卻在他的巧手下,逐漸拚接成了一把粗糙但完整的長槍輪廓。
這把由六位英雄的象征所鑄就的“槍”,承載著遠超其物理重量的意義。
趙雷將這把象征性的長槍架在裂隙的邊緣,槍口筆直地指向昏黃的天空,仿佛在向某種無形的存在發出挑戰。
隨後,他從背包裡取出六塊高能炸藥,用引信串聯,小心地安放在長槍後方的地麵上。
他後退幾步,深吸一口氣,點燃了引信。
“轟——轟——轟——轟——轟——轟!”
六聲沉悶而連續的爆炸在荒原上空炸響,間隔精準得如同軍樂的鼓點。
每一次爆炸都將大量的塵土掀向高空,在天際形成六朵短暫的、灰色的禮花。
整個岩層劇烈震動,仿佛大地在為亡者致哀。
在這驚天動地的巨響中,趙雷用儘全身力氣,對著深不見底的裂隙,吼出了他的回答:“母體!你給老子看清楚了!這,是送彆!不是屠殺!”
不遠處,林九靠在一塊巨石旁,默默地拔掉了信標主機的最後一條能源線路。
屏幕閃爍了一下,徹底暗淡下去。
從這一刻起,深埋地下的炸藥陣列進入了純粹的被動監測狀態。
它們不再接受任何指令,隻會靜靜地等待著那個最終的信號。
“搞定了,陳牧。”他輕聲說,像是在對空氣說話,“現在,沒人能從外麵救你,也沒人能替你做決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磨損嚴重的口琴,放到嘴邊,吹起了一首不成調的軍歌。
音符斷斷續續,在風中飄散,帶著一絲悲壯的寂寥。
他看著那六具被趙雷重新整理好的遺體,眼神複雜。
“喂,小子。”他對著裂隙的方向,像是跟老朋友聊天,“你要是還能活著回來,記得……得教我怎麼修槍。我這把破琴,跟你的手藝比起來,差遠了。”
核心腔室內,陳牧的回應讓母體的記憶洪流出現了紊亂。
那股純粹的惡意停滯了。
陳牧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
他明白了,母體抗拒的並非暴力本身,而是“被控製”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