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這片荒原唯一的語言。
風聲消失了,蟲鳴絕跡了,就連隊員們沉重的呼吸和軍靴踩在碎石上的摩擦聲,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摁住,沉悶得發不出半點回響。
林九從戰術背心上取下一塊巴掌大的儀器,屏幕上慘綠色的指針紋絲不動,死死地釘在零點刻度的左側。
他深吸了一口渾濁的空氣,喉嚨裡泛起一股陳舊紙張燃燒後的苦澀味道。
“便攜式多巴胺探測儀,指針近乎歸零。”他的聲音乾澀,像是從砂紙上磨過,“這裡不是沒人活過,是沒人‘記得’自己活過。”
他的手指抬起,指向不遠處地平線上那棟扭曲、倒塌的建築輪廓,像一頭死去的鋼鐵巨獸的骨架。
“能量源就在那兒——那座廢棄的學校。但那不是黑火,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東西,我暫時稱之為‘記憶真空’。”
陳牧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廢墟在昏黃的天光下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感,仿佛一個能吞噬一切光線和聲音的黑洞。
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堅定:“它把名字都吸走了。那我們就得還回去。”
趙雷一馬當先,帶著一支突擊小隊踹開了學校主教學樓那扇搖搖欲墜的鐵門。
嘎吱的巨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卻沒有激起半點回聲。
走廊裡積了厚厚一層灰,仿佛一層灰色的雪,踩上去無聲無息。
他們進入了最近的一間教室。
教室裡的一切都蒙著灰,但黑板卻異常“乾淨”——上麵沒有粉筆字,隻有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有人用指甲、用石塊,一遍又一遍瘋狂地刻畫著什麼。
趙雷走上前,用戰術手電的光束掃過,瞳孔驟然收縮。
那些雜亂無章的劃痕,在光影下竟組成了一句句歪歪扭扭的話。
“我是誰?”
“我……是誰?”
整個黑板,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密密麻麻,全是這三個字。
一股混雜著暴怒與悲涼的寒意從趙雷的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能想象到,曾經有人在這裡,在意識被徹底抽乾的最後時刻,用儘所有力氣,試圖抓住自己存在的最後一點證明。
“操!”趙雷低吼一聲,鐵拳毫無征兆地狠狠砸在布滿灰塵的講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雙目赤紅,對著空無一人的教室,對著那麵寫滿絕望的黑板,用儘全身力氣咆哮道:“聽好了!老子叫趙雷!老子犧牲的戰友叫陳浩!老子親手教出來的兵叫李大山、劉栓柱、周老拐!記住了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教室的地麵,水泥地坪上毫無征兆地裂開一道縫隙,一縷幽藍色的火焰如毒蛇般鑽了出來。
它沒有溫度,卻帶著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冰冷。
藍焰無視重力,蜿蜒著爬上牆壁,最後竄上了黑板。
它在那三個絕望的問句上遊走,最終停在了趙雷名字的發音對應的區域。
嗤——
一聲輕響,藍焰驟然暴漲,竟將黑板上“趙雷”二字對應的劃痕燒灼成了耀眼的金紅色,仿佛一個滾燙的烙印!
趙雷愣住了,隨即咧開一個猙獰的笑容:“好家夥,你他媽還認名字?行!那老子今天就給你當一回收音機!”
教學樓外,林九通過無線電聽到了趙雷的發現,眼中精光一閃。
“所有覺醒者,分組行動!調取深井七號的居民記憶檔案,我們來複現‘身份銘牌’!”
命令一下,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不再是單純的戰鬥人員,而變成了一群與遺忘賽跑的雕刻師。
有人撿起地上的木炭,在相對完好的牆壁上奮力寫下:“張醫生,城北診所的,親手救過十三個難產的孩子!”隨著最後一筆落下,那片牆角下,一小簇藍焰憑空燃起,微弱但執著。
另一邊,一名女隊員用一把工兵匕首,在一塊破損的鐵皮門上用力刻下:“小美,裁縫店老板的女兒,最愛唱歌,死前還在哼《茉莉花》。”刀尖與鐵皮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而聲音停止的刹那,鐵皮門周圍的藍焰“騰”地一下亮了三分。
每一個名字,每一個身份,每一段微不足道的人生片段,都像是一滴汽油,被投入這片名為“記憶”的火焰中。
整個廢棄的校園裡,藍焰從無到有,由弱到強,開始連成一片幽藍的星海。
突然,走廊儘頭,一具靠牆坐著的乾屍猛然抽搐了一下。
它的身體早已風乾成一具空殼,此刻卻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動。
乾癟的喉嚨裡,擠出了半句破碎的音節:“……我……叫……”
“彆動!”林九大喝一聲,阻止了身邊隊員舉起的槍。
他幾步衝上前,不顧那乾屍身上散發的惡臭,單膝跪地,扶住了那顆還在微微顫抖的頭顱。
他從口袋裡掏出特製的記號筆,在那具乾屍早已腐朽的胸前衣襟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王建國,市三聯公司的會計,女兒叫小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是他從記憶檔案裡匹配到的,最接近這具屍體特征的身份。
當最後一筆落下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那具名為“王建國”的乾屍口鼻之中,猛地溢出大股濃鬱的藍焰,仿佛靈魂在燃燒。
它的軀殼在這火焰中迅速化為灰燼,而那團升騰而起的火焰卻沒有消散,反而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它緩緩抬起“手臂”,指向了教學樓的地下室入口。
陳牧沒有絲毫猶豫,跟隨著那道火焰人影的指引,走下了通往地下室的台階。
地下室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黴味。
當他打開手電,光束照亮前方的瞬間,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正對著他的那麵牆上,貼滿了尋人啟事。
發黃的紙張,褪色的字跡,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笑臉,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的鮮活。
“尋人:林小雨,女,七歲,失蹤時穿紅色連衣裙,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