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武鬆頭戴範陽氈笠,身披皂布直裰,腰間虎皮腰帶上彆著熟銅戒刀,與知縣管家並二十餘腳夫押著四輛騾車,碾著黃土官道往東京而去。
車輪滾滾,揚起漫天塵霧,眾人嘴唇乾裂,嗓子眼兒直冒火,偏生這孟州地界荒僻。
日頭西斜時才望見十字坡下一抹青簾——正是“三碗不過岡”般的酒旗,被熱風卷得獵獵作響,上頭“大肉饅頭”四個血字隱約可見。
店門歪斜地掛著半幅蘆簾,門內昏暗如地窖,腐肉混著酒酸的氣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武鬆掀簾而入,忽聽得頭頂“嘩啦”一聲,三根麻繩拴著的銅鈴亂晃,驚得梁上老鼠吱呀亂竄。
店內七歪八扭擺著幾張柏木桌,桌麵黏膩得能揭起油皮,牆角蛛網垂著死蒼蠅,卻不見半個夥計。
“店家!店家何在!”武鬆鐵拳擂得桌麵山響,震得牆縫裡簌簌掉土。
連喊數聲,才聽得後屋傳來環佩叮當,簾櫳一挑,走出個婦人來。
但見這婦人鬢邊插著朵大紅花,眉眼含春卻透著股狠勁,胭脂塗得兩頰血紅,倒像是剛從血池子裡撈出來的。
蔥綠衫子半敞著,露出半截猩紅抹胸,腰係玄色鸞帶,腳蹬一對麂皮快靴,手中還攥著把剔骨尖刀,刀刃上血絲未淨。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婦人聲音甜得發膩,扭著腰肢挨近前來,胸前銀鏈子晃得人眼暈。
武鬆瞥見那婦人袖口沾著暗紅汙漬,分明是血漬模樣,當下暗自戒備,卻笑道:
“有好酒好肉儘管端來,爺們兒肚裡早唱空城計了!”
管家捏著帕子掩鼻道:
“店家,可有乾淨客房?我家武都頭趕路勞乏……”
話音未落,婦人已尖笑起來,笑聲像夜梟啼鳴:
“客房自然有,就怕客官們不敢睡!”
說罷扭身進了後廚,隻聽得菜刀剁肉聲“咚咚”作響,混著詭異的哼唱,直教人脊梁骨發寒。
腳夫們早已癱在長凳上,有個後生嚷道:
“快些上酒!渴死爺爺了!”
武鬆卻按住腰間戒刀,盯著後廚門縫透出的幽光——那門縫裡,隱隱映著婦人磨刀的影子,寒光一閃,竟比外頭的落日還要瘮人。
烈日西斜,十字坡小店內忽起一陣腥風。
武鬆按刀正要往後廚探看,頭頂梁木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混著後廚瓷器碎裂的脆響。
“轟!”腐朽的木門如紙片般炸裂,那婦人猩紅抹胸半敞,發髻淩亂,臉上血痕交錯,竟被人當胸擊飛而出。
武鬆瞳孔驟縮,鐵掌猛地拍向身後土牆借力,身形如離弦之箭斜掠而出。
飛濺的木屑擦著耳畔劃過,檀木桌轟然碎裂的巨響中,婦人重重摔在碎木堆裡,指甲深深摳進磚縫,發出淒厲嘶喊:
“好漢,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