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宗訓跟著李忠往皇宮走時,日頭已過中天。朱雀大街上車馬漸密,小販的吆喝聲裡混著酒肆裡的說笑,汴梁城的繁華一如既往,可他心裡那股異樣的躁動,卻比在趙府後園時更甚。
“李伴伴,”他忽然停下腳步,攥著龍袍下擺的手指泛了白,“二十萬援軍……你說,爹爹當年要是多留些兵在京畿,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事了?”
李忠給他理了理衣領,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小官家,先帝的安排自有深意,咱們做臣下的……”
“我不是臣下,我是大周的天子!”柴宗訓猛地抬頭,聲音不大,卻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執拗,“李伴伴,你告訴我,韓將軍今天在樞密院,是不是在調兵?”
李忠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老奴不知。但太後定不會讓大周的子民受委屈。”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柴宗訓心裡,他沒再追問,隻是默默跟著李忠往宮門走。剛進偏門,就見內侍省的小黃門跌跌撞撞地跑來,見著他就“噗通”跪下:“小官家!不好了!樞密院的快馬剛到,說是……說是南唐、南漢、吳越還有閩國,突然合兵,正往咱們壽州方向打過來了!”
“什麼?”柴宗訓隻覺腦子“嗡”的一聲,昨日在趙府聽到的“二十萬援軍”瞬間和這消息纏成一團亂麻,“你再說一遍!”
小黃門喘著粗氣,額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是真的!斥候八百裡加急,南唐主李璟遣了鎮南軍節度使宋齊丘為帥,南漢劉晟派了招討使吳昌文,還有吳越和閩國的兵馬,合計……合計怕是有十五萬之眾,已經攻破了壽州外圍的三個烽燧,守將派人殺出重圍報信,現在樞密院正亂成一鍋粥呢!”
消息像長了翅膀,沒等柴宗訓走到勤政殿,符太後已經得了信。他剛拐過回廊,就聽見殿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跟著是符太後壓抑的怒喝:“廢物!十五萬聯軍?他們怎麼敢!柴榮在世時,他們哪個不是縮頭烏龜!”
柴宗訓心裡一緊,推門進去時,就見符太後臉色慘白地站在禦案前,案上的青瓷筆洗摔得粉碎,韓通正單膝跪地,甲胄上還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從樞密院趕來。
“太後息怒,”韓通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依舊沉穩,“斥候消息確鑿,聯軍是十日之前在洪州秘密會盟的,南漢的戰船三天前就從珠江口出發了,咱們的眼線被他們用計引開,竟是一點風聲都沒漏!”
“那壽州呢?劉仁贍將軍怎麼樣了?”符太後扶著桌沿,才勉強站穩。壽州是後周在淮南的重鎮,一旦有失,汴梁的南翼就等於敞開了大門。
韓通的眉頭皺得更緊:“壽州城防堅固,劉將軍是百戰老將,一時半會兒應該無礙。但聯軍分了三路,一路攻壽州,一路往濠州,還有一路……是衝著重鎮揚州來的!他們是想把咱們在淮南的地盤,一口吞了!”
“揚州……趙匡胤在揚州整飭軍備,他那邊可有動靜?”符太後忽然問。
韓通沉默了一下,才道:“尚未接到趙將軍的消息,但揚州城防也不弱,且有長江天險,應該能撐些時日。隻是……”他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柴宗訓,欲言又止。
柴宗訓知道他想說什麼——趙匡胤手裡握著禁軍主力,若他按兵不動,單憑韓通手裡的廂軍和壽州的守軍,根本擋不住十五萬聯軍的衝擊。他往前走了兩步,朗聲道:“太後,韓將軍,兒臣有話要說。”
符太後見他進來,愣了一下,隨即揮揮手讓內侍都退下:“宗訓,你都聽見了?”
“是。”柴宗訓走到殿中,仰著小臉,眼神卻異常清亮,“兒臣昨日在趙府,聽到趙家的女眷說,趙匡胤的援軍從十萬加到了二十萬,當時隻當是孩童戲言,如今想來……恐怕不是巧合。”
韓通猛地抬頭:“小官家的意思是……趙匡胤他早就知道?”
“不敢確定,但此事太過蹊蹺。”柴宗訓握緊了袖中的手,那裡還藏著趙玉燕送他的半塊桂花糕,“而且兒臣覺得,聯軍敢這麼囂張,說不定是料定了咱們京中空虛,想趁機……”
“趁機什麼?”符太後追問。
“趁機逼宮。”柴宗訓吐出這兩個字時,自己都嚇了一跳,但看著符太後和韓通驟然變了的臉色,他知道自己沒說錯,“他們知道咱們沒了爹爹,就以為大周好欺負了!”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窗外的風聲嗚咽著吹過簷角。符太後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回禦座,指節在扶手上敲了敲:“韓將軍,傳哀家懿旨——”
“太後!”韓通猛地抬頭,“此時傳旨調趙匡胤回京,怕是……”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趙匡胤要是真存了異心,這道旨意隻會讓他名正言順地擁兵自重。
“那你說怎麼辦?”符太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淮南是大周的命脈,趙匡胤是柴榮親封的歸德節度使,他若不回,淮南必失!”
“兒臣有個主意。”柴宗訓忽然開口,“咱們不調趙匡胤回京,咱們……召天下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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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王?”符太後和韓通同時看向他。
“對,”柴宗訓走到禦案前,指著牆上的輿圖,“爹爹當年掃平六合,麾下舊部遍布天下。涇州的王景將軍,河中府的白重讚將軍,還有永興軍的折德扆將軍,他們都是爹爹的老部下,對大周忠心耿耿。咱們以兒臣的名義,下一道勤王詔,讓他們各自領兵,往汴梁和淮南方向集結。趙匡胤若是忠臣,見天下兵馬齊聚,自然會回師護駕;他若是有異心,這些老將軍們也能鉗製他!”
韓通眼睛一亮,撫掌道:“小官家此計甚妙!如此一來,既解了淮南之圍,又能試探趙匡胤的忠心,還能穩住京中局勢!”
符太後也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宗訓,你長大了。就按你說的辦!韓將軍,你立刻擬詔,用八百裡加急發往各州!另外,傳旨給劉仁贍將軍,讓他務必死守壽州,待勤王軍一到,咱們內外夾擊,定要讓這聯軍有來無回!”
“遵旨!”韓通領命,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殿內隻剩下符太後和柴宗訓。符太後看著他,眼神複雜:“宗訓,你老實告訴母後,你去趙府,到底是為了什麼?”
柴宗訓心裡一虛,隨即挺直了腰板:“兒臣隻是覺得,趙匡胤手握重兵,他的動向關乎大周安危,不得不防。”
符太後歎了口氣,沒再追問,隻是抬手揉了揉眉心:“罷了,此事過後,你不許再獨自出宮了。大周的擔子,母後會和你一起扛,但你得先好好學著,怎麼在這宮裡活下去,怎麼讓大周……活下去。”
柴宗訓重重地點頭,目光再次投向牆上的輿圖。淮南的疆域在地圖上隻是一小塊,但他知道,那裡正燃燒著戰火,無數大周的將士正在浴血奮戰。他袖中的指尖,又把“二十萬援軍”和“聯軍十五萬”這兩個數字,默默地記了第四遍。
窗外的風更大了,吹得勤政殿的窗欞“吱呀”作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第一聲序曲。而在汴梁城的另一端,剛接到勤王詔的驛站快馬,正迎著風,踏上了奔赴各州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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