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禪位詔
紫宸殿的燭火燃到了第四根,雪終於小了些,殿外傳來積雪滑落瓦簷的輕響,細碎得像柴宗訓夢中的囈語。他趴在符太後的床沿睡得不安穩,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小手依舊緊緊攥著母親冰涼的衣袖。
忽然,攥著的衣袖輕輕動了一下。
柴宗訓猛地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朧中看見龍床上的符太後睫毛顫了顫,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像是有話要說。他心臟狂跳,撲到床邊哽咽道:“母後!母後你醒了?!”
符太後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殿內掃過,最終落在柴宗訓滿是淚痕的小臉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想抬手摸摸兒子的頭,手臂卻重得像灌了鉛,試了幾次才勉強抬起,無力地抓住柴宗訓的小胳膊——那胳膊細得幾乎一捏就碎,隔著錦袍都能摸到骨骼的輪廓。
“宗訓……”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娘……對不住你……”
“母後彆說了!”柴宗訓連忙搖頭,淚水又湧了上來,“是宗訓不好,宗訓不該讓你生氣,你好好養病……”
“聽娘說……”符太後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緊了他的胳膊,眼神卻異常清明,“娘的身子……撐不住了。這天下……娘守不住了。”
柴宗訓愣住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符太後的手背上。他不懂“守不住天下”是什麼意思,隻知道母後的話讓他心裡慌得厲害:“娘能守住的!趙將軍就要回來了,他會幫我們的!”
符太後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轉向殿角的賀氏。賀氏連忙起身走到床前,躬身道:“太後娘娘,臣妾在。”
“取……紙筆……”符太後的聲音越來越弱,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還有……玉璽……”
王德海早已泣不成聲,聞言連忙踉蹌著去取筆墨紙硯和傳國玉璽。賀氏上前想扶符太後坐起身,卻被她輕輕推開,隻示意將紙鋪在床沿,墨研得濃些。
柴宗訓跪在床邊,看著母親枯瘦的手顫抖著握住狼毫筆,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才緩緩落下。她的字跡往日圓潤遒勁,如今卻歪歪扭扭,每一筆都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
“朕……奉天命……臨禦天下……”符太後的聲音斷斷續續,筆尖隨著呼吸微微顫抖,“今……身染沉屙……恐難理政……皇兒宗訓……年方七歲……稚弱無知……不足以承大業……”
柴宗訓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終於隱約明白母後要做什麼,抓住她的手哭喊道:“母後不要!宗訓可以學!宗訓能承大業!您彆丟下宗訓!”
符太後停下筆,轉過頭看著他,眼中滿是不舍與無奈。她抬手擦去兒子的淚水,指尖冰涼:“宗訓……聽話。亂世之中……稚子掌權……隻會招禍。娘不能……讓你步了前朝的後塵……”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紙張,筆尖落下的速度快了些,卻也更顯潦草:“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忠勇仁厚……威望素著……堪當大任……朕……禪位於趙匡胤……望其……善待宗室……安撫百姓……”
“不要!朕不要禪位!”柴宗訓撲過去想搶那張紙,卻被賀氏輕輕拉住。他掙紮著哭喊,聲音嘶啞,“母後你騙朕!你說過要陪宗訓長大的!你說過不會丟下宗訓的!”
符太後的筆猛地一頓,一滴濃墨落在“禪位”二字旁邊,暈開一小團烏黑。她看著柴宗訓,淚水終於從眼角滑落,順著蒼白的臉頰滴在紙上:“吾兒……委屈你了……若有來生……莫要再投帝王家……”
話音未落,她握著筆的手猛地垂落,狼毫筆“啪”地掉在紙上,在“趙匡胤”三個字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她的頭歪向一邊,眼睛卻依舊睜著,望著柴宗訓的方向,帶著無儘的牽掛與不甘。
“母後!”柴宗訓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掙脫賀氏的手撲到床邊,搖晃著符太後的胳膊,“母後你醒醒!你看看宗訓!你說過不丟下宗訓的!”
可龍床上的符太後再也沒有回應,隻有那雙睜著的眼睛,像是在無聲地凝望這個她終究沒能守住的天下,和她最放不下的兒子。
王德海抱著玉璽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太後娘娘……”
賀氏站在床邊,看著那張寫滿歪扭字跡的禪位詔書,目光複雜。她上前輕輕合上符太後的眼睛,又拿起詔書,對王德海道:“王公公,太後娘娘遺詔在此,還請即刻傳召大臣,宣讀遺詔。”
“遺詔?這是逼宮!是偽詔!”王德海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悲憤,“太後娘娘是被你們逼的!”
賀氏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卻依舊平靜:“王公公慎言。太後娘娘親筆所書,玉璽未缺,何來偽詔?如今汴梁人心浮動,若不儘快定局,隻會生靈塗炭,這難道是太後娘娘想看到的?”
柴宗訓已經哭不出聲,隻是死死抱著符太後冰冷的身體,小小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他看著那張禪位詔書,看著母親最後的字跡,忽然明白過來——母後不是要丟下他,而是用這種方式,給他留一條生路。可他不要生路,他隻要母後活著,隻要還是那個能在母後懷裡撒嬌的小皇子,哪怕不是天子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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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和喧嘩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宮門外。一名內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高聲稟報道:“陛下!趙將軍……趙將軍回師了!已率禁軍抵達宮門之外!”
賀氏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連忙道:“快!請趙將軍入宮!”
柴宗訓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殿門。他曾經盼著趙匡胤回來,盼著他能穩住局麵,能讓母後醒過來。可現在,他隻覺得恐懼——那個即將入宮的人,將要奪走他的天下,奪走他母親用性命換來的一切。
很快,沉重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趙匡胤一身戎裝,帶著風雪的寒氣走了進來。他的甲胄上沾著未化的雪沫,臉上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目光掃過殿內的景象,最終落在符太後的遺體和柴宗訓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臣……趙匡胤,參見太後娘娘,參見陛下。”他躬身行禮,聲音低沉。
柴宗訓看著他,忽然想起母後的話,想起那張禪位詔書,淚水又湧了上來。他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走到趙匡胤麵前,哽咽道:“趙將軍……母後……母後禪位給你了。你要……要善待宗訓,要……要保住後周的百姓……”
趙匡胤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淚痕卻強裝鎮定的小皇帝,心中輕輕一歎。他接過賀氏遞來的禪位詔書和玉璽,目光落在“善待宗室”四個字上,緩緩點頭:“臣……遵旨。”
柴宗訓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看著符太後的遺體,終於放聲大哭起來。他的哭聲穿過殿門,穿過漫天飛雪,回蕩在汴梁的宮城上空,淒厲而無助。
趙匡胤站在原地,手中捧著那份沉甸甸的禪位詔書和玉璽,望著窗外漸漸停了的雪。陽光透過雪幕照進來,落在他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他知道,從接過這份詔書開始,他就成了這天下新的主人,可他也知道,這張詔書的背後,是一位母親的無奈,是一個孩子的眼淚,是一個王朝的終結。
賀氏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夫君,該傳召大臣了。”
趙匡胤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殿內,柴宗訓的哭聲還在繼續,伴著王德海的抽泣聲,在寂靜的紫宸殿裡久久不散。
雪徹底停了,陽光灑在汴梁的宮城上,將積雪映照得晶瑩剔透。可這溫暖的陽光,卻驅不散紫宸殿裡的寒意,驅不散那個七歲孩子心中的悲痛與絕望。他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天下,隻剩下那句“莫要再投帝王家”的遺言,在亂世中輕輕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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