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故院殘陽,稚心碎語
濟州軍營的中軍大帳內,燭火將將燃起,映得滿帳的軍報與輿圖都染上一層暖黃。柴宗訓剛處理完最後一批陣亡將士的撫恤金清單,指尖還殘留著筆墨的涼意,帳外便傳來了親衛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洛陽八百裡加急,太後親發的密函。”親衛雙手奉上一封封蠟的信函,火漆印上的金鳳紋在燭火下格外清晰。
柴宗訓心中一動,連忙接過密函,指尖劃過冰涼的封蠟,拆開信紙。符祥瑞的字跡端莊遒勁,一筆一劃都透著朝堂的肅穆,開篇先是慰問前線將士,叮囑他注意龍體,隨後話鋒一轉,提及了押解符琳回京的後續安排,末了一行字,卻如驚雷般炸在他的眼前——“符琳通敵事已查實,其早與江南殘宋趙廷美暗通款曲,濟州之戰中曾私傳軍情於聯軍,待押解回京後,將依律審訊定罪。”
“通敵……”柴宗訓低聲念出這兩個字,隻覺得舌尖發苦,仿佛被滾燙的烙鐵燙過一般。他下意識地捂住嘴,胸口劇烈起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信紙飄然落地,發出細微的聲響,卻在這寂靜的大帳中顯得格外刺耳。
怎麼會?
那個在雄州城頭親執鼓槌,高喊著“後周寸土不可丟”的姨母;那個在濟州被圍時,率領殘部死戰到底,硬生生撐到援軍抵達的姨母;那個從小看著他長大,會在他生病時親自熬藥,在他練習騎射摔倒時溫柔扶起的姨母……怎麼會通敵?
“不可能……”柴宗訓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猛地轉身,目光死死盯住帳外通往洛陽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這千裡山河,看清那封密函背後的真相。他想起不久前在軍營中見到符琳時,她雖神色落寞,卻並未有半分愧疚之色,那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如今想來,竟是字字誅心。
他幾乎是踉蹌著衝出大帳,翻身上馬,不顧身後將領們的呼喊,一路疾馳向洛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去找母後,他要親口問清楚,這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
日夜兼程的奔波,讓柴宗訓的臉上布滿了風塵,身上的戎裝也沾滿了泥土。當洛陽宮城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時,他甚至來不及休整,便策馬直奔紫宸殿。
此時的紫宸殿內,符祥瑞正與幾位重臣商議秋收的調度事宜,見柴宗訓一身狼狽地闖進來,神色急切,不由得皺了皺眉,揮手讓眾臣退下。
“宗訓,你怎麼這般模樣?濟州的事務處理完了?”符祥瑞起身走上前,想要伸手拂去他臉上的灰塵,卻被柴宗訓猛地避開。
柴宗訓的目光死死鎖住符祥瑞,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母後……姨母她……她叛變了?”
這一聲質問,帶著少年天子最後的希冀與掙紮,撞在紫宸殿的梁柱上,回聲陣陣。
符祥瑞的心猛地一沉,她早已料到柴宗訓得知消息後會反應激烈,卻未曾想他會如此失態。她看著兒子眼中的難以置信,看著他緊緊攥起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她太清楚符琳在柴宗訓心中的分量,那不僅是君臣,更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柴宗訓呆立在原地,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乾了一般。他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腦海中不斷閃過符琳的身影:4歲那年,他在禦花園中追逐蝴蝶時不慎失足落水,是符琳聞聲趕來,連外袍都來不及脫便縱身躍入池中,將渾身冰涼的他緊緊護在懷裡;他5歲那年,第一次隨父出征,陣前突遇流矢,是符琳側身擋在他身前,肩胛骨被箭簇擦傷,卻依舊笑著安撫他“不怕,姨母在”;就在不久前的濟州,她還在城頭指揮若定,發髻被炮火熏得散亂,手中長劍卻始終指向聯軍,喊出那句震徹軍心的“我符琳在,濟州在”……這樣的姨母,怎麼會背叛後周,背叛他?
“兒子?”符祥瑞見他失神,輕聲喚了一聲。
柴宗訓沒有回應,目光飄向了殿角的一個角落,那裡曾常年擺放著一套桃木小鎧甲,是他七歲生辰時符琳親手為他打造的,甲胄上還細心地刻著小小的“宗訓”二字,是他整個童年最珍愛的玩具。他想起在汴梁的那些日子,每當符祥瑞被朝政纏身無法陪伴他時,總是符琳接過照看他的擔子,在書房教他讀兵法,在演武場陪他練騎射,甚至會在他犯錯被符祥瑞責罰時,悄悄塞給他一塊糖,替他求情。
“兒子?”符祥瑞又喚了一聲,聲音提高了些許。
柴宗訓的身體微微一顫,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那些溫暖的回憶與密函上的“通敵”二字交織在一起,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反複切割,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兒子!”符祥瑞連喊三聲,終於將柴宗訓從失神中喚醒。
他猛地抬起頭,淚水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聲音嘶啞地喊道:“不可能!姨母她不可能叛變!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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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你是不是搞錯了?”他抓住符祥瑞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姨母她之前還在濟州、雄州抵擋聯軍進攻,是她死守城池,才為我們爭取到了援軍的時間啊!她怎麼會通敵?一定是有人陷害她,一定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無儘的委屈與不甘,淚水模糊了視線,打濕了符祥瑞的衣袖。
符祥瑞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語氣沉重:“宗訓,此事已經查實,有戰俘的供詞,有王奎傳回的密報,還有符琳自己與趙廷美往來的書信為證,並非空穴來風。”
“我不信!”柴宗訓猛地甩開她的手,情緒徹底崩潰,“那些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再也無法待在這壓抑的紫宸殿中,轉身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身後,符祥瑞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滿是心疼與無奈,輕輕歎了口氣:“傻孩子,這就是帝王的宿命啊……”
柴宗訓一路狂奔,穿過層層宮牆,直奔城外的一座舊院。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符琳的地方,彼時他才四歲,跟著符祥瑞來這裡探望一位隱居的長輩。院門推開的瞬間,他便看到一身勁裝的符琳正在院中練劍,劍光如練,映著春日的陽光,宛如畫中走出的神兵。符祥瑞笑著將他抱在懷裡,指著不遠處的身影對他說:“宗訓,快叫姨母。”他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符琳立刻收劍走來,蹲下身揉了揉他的頭頂,笑容溫暖得像春日的暖陽。
從那以後,這裡便成了他常來的地方。符琳會在這裡教他騎馬,怕他摔下來,便一直牽著韁繩走在馬側;會在這裡教他射箭,耐心地糾正他的姿勢,哪怕他射偏了十幾次,也從未有過半分責備;甚至會在他哭鬨著不想讀書時,用樹枝在地上畫兵法陣型,編成故事講給他聽。
如今,舊院依舊,隻是牆角的野草又長高了些,院中的那棵老槐樹也愈發粗壯,枝繁葉茂的樹冠遮住了大半的陽光。柴宗訓踉蹌著走進院子,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他望著天空中漸漸西斜的夕陽,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
“姨母……”他哽咽著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知道大家都騙我,你還是我的姨母,對不對?”
“姨母,你哪怕派人來傳一封信,說你是被逼的也行啊……”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嘶啞,每一聲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最後一聲“姨母”,他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喊完之後,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直直地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之際,他仿佛又看到了符琳立於濟州城頭的身影,一身鎧甲染著塵土與血跡,目光卻依舊堅定如鐵,手中的長劍直指聯軍,聲音洪亮得穿透了炮火的轟鳴:“我符琳在,濟州在!”
那道身影,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夕陽漸漸沉入西山,餘暉散儘,夜幕悄然降臨。舊院中的少年天子昏迷在地,隻有晚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是無聲的歎息,在這寂靜的夜色中,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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