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的暮色比戰場的殘陽更顯沉重。林阿夏率部回城時,城門下已聚集了不少百姓,他們捧著熱水與粗糧,默默遞到渾身浴血的將士手中,眼中滿是敬畏與感激。女輔營的騎兵們挺直脊背,胯下戰馬雖步履蹣跚,卻依舊保持著隊列的整齊,銀甲上的血痂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像是一道道刻在筋骨上的勳章。
陳德誠早已在府衙門前等候,見林阿夏歸來,快步上前:“林將軍一路辛苦,將士們的安置已妥當,醫官也都在營中待命。”他目光掃過林阿夏染血的戰袍,語氣中帶著幾分關切,“將軍不如先去梳洗一番,慶功宴已備好,也好讓將士們開懷片刻。”
林阿夏搖頭,抬手抹去額角的汗珠:“慶功宴不急,先議事。顧全武雖退,但主力未損,今夜恐有異動,城防之事刻不容緩。”她的聲音略帶沙啞,卻依舊沉穩有力,“況且,殉國的姐妹還未安葬,此刻飲酒,我心難安。”
陳德誠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敬佩,當即點頭:“將軍所言極是。府衙書房已備好輿圖,我們即刻商議。”
兩人並肩走進府衙,穿過寂靜的回廊,書房內的燭火已燃得正旺。輿圖平鋪在案上,宣州城的山川河流、城門關隘清晰可見,五裡坡的位置被紅筆圈出,旁邊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傷亡數字。陳德誠的副將與幾名校尉早已在此等候,見二人進來,紛紛起身見禮。
“諸位請坐。”林阿夏走到案前,手指落在輿圖上的吳越軍大營位置,“今日五裡坡一戰,我們雖擊退敵軍先鋒,但顧全武麾下尚有兩萬餘兵力,駐紮在城南十裡的落馬坡,此地地勢平坦,易守難攻,對我城防構成極大威脅。”
陳德誠補充道:“據探馬回報,顧全武已派人向杭州求援,預計三日後便有援軍趕到,屆時敵軍兵力將增至三萬以上。宣州城現有守軍八千,加上女輔營的五百將士,總計不足九千,兵力懸殊過大。”
一名校尉皺眉道:“敵軍若是全力攻城,以我們目前的兵力,恐怕難以支撐太久。不如向金陵求援,懇請陛下再派援軍?”
“遠水難救近火。”林阿夏搖頭,“金陵到宣州路途遙遠,即便援軍即刻出發,至少也需十日才能抵達。顧全武絕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時間,三日後援軍一到,必然會發起總攻。”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當務之急,是在援軍抵達前,守住宣州城,拖延時間。”
陳德誠的副將沉吟道:“顧全武的騎兵戰力強悍,今日若非將軍在五裡坡設伏,恐怕已直逼城下。接下來,我們是否該收縮防線,集中兵力防守四門?”
“收縮防線固然穩妥,卻會陷入被動。”林阿夏手指劃過輿圖上的宣州城外水係,“宣州城三麵環水,唯有城南是開闊地帶,落馬坡的敵軍恰好卡在城南要道。我們可以利用水係優勢,在城外挖設壕溝,截斷敵軍的糧道與退路,同時加固南門城牆,增設弩箭陣地。”
她頓了頓,繼續道:“另外,女輔營的弓弩手擅長伏擊,可分作兩隊,夜間輪流襲擾敵軍大營,消耗其兵力與士氣,讓他們無法安心休整。”
陳德誠點頭讚同:“此計甚妙。我即刻下令,讓將士們連夜挖掘壕溝,加固城防。至於襲擾敵軍的任務,便勞煩林將軍麾下將士了。”
“分內之事。”林阿夏拱手,“不過,我有一請求。殉國的將士,我想以軍禮厚葬在城外的忠勇坡,立碑銘記,也好讓後人知曉她們的功績。”
“理應如此。”陳德誠立刻應道,“我已讓人準備棺木與祭品,明日便舉行葬禮。所有殉國將士的家屬,朝廷的撫恤也會儘快落實。”
議事結束時,夜色已深。林阿夏拒絕了陳德誠安排的客房,徑直前往女輔營的營地。營中燈火點點,將士們大多已經睡下,隻有幾名值夜的士兵警惕地守在營門。見林阿夏歸來,她們立刻站直身體,低聲喊道:“將軍!”
林阿夏輕輕點頭,示意她們無需多禮,緩步走進營中。帳篷內,春風正借著燭火為受傷的將士包紮傷口,見林阿夏進來,連忙起身:“將軍,您回來了。”
“傷勢如何?”林阿夏走到一名手臂受傷的女騎兵身邊,輕聲問道。
那名女騎兵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回將軍,小傷而已,不影響殺敵!”
林阿夏看著她手臂上纏著的厚厚紗布,眼中滿是心疼:“都怪我,今日若不是我執意堅守,或許不會有這麼多姐妹傷亡。”
“將軍言重了!”春風立刻說道,“我們是軍人,守護疆土本就是天職。能跟著將軍並肩作戰,是我們的榮幸。那些殉國的姐妹,也絕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其他幾名受傷的將士也紛紛點頭,眼中沒有絲毫怨言,隻有堅定的光芒。
林阿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澀:“好。明日葬禮之後,我們便開始執行襲擾任務。今夜大家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後續的戰鬥,還需要我們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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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將士們齊聲應道,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林阿夏在營中待了許久,逐一查看了每一名受傷將士的情況,又叮囑醫官務必儘心救治,直到夜色漸濃,才回到自己的帳篷。帳篷內陳設簡單,隻有一張行軍床和一張矮桌,桌上放著一封尚未拆開的書信,是從金陵寄來的。
她拿起書信,指尖微微顫抖。離開金陵多日,她最牽掛的便是柴宗訓。拆開信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字裡行間滿是稚嫩卻真摯的關心,詢問她的戰況,叮囑她注意安全,還說自己已經開始學習兵法,將來要與她一同守護後周的疆土。
林阿夏看著書信,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淺笑,眼中的疲憊也消散了幾分。她拿起筆,想要回信,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戰場的殘酷,傷亡的慘烈,她不想讓年幼的帝王擔憂,隻能簡單寫下“一切安好,待擊退敵軍,便即刻回京”的字樣,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才封好信封,交給傳令兵送往金陵。
夜色漸深,宣州城陷入了短暫的平靜,但城外的吳越軍大營中,卻是一片肅殺之氣。顧全武坐在大帳內,麵前的案幾被他一掌拍碎,木屑飛濺。今日的慘敗讓他顏麵儘失,更讓他心中充滿了不甘。
“將軍,末將有罪!”副將跪在地上,頭埋得極低,“今日未能及時識破敵軍的埋伏,又讓援軍來得如此之快,才導致我軍損失慘重。”
“起來吧。”顧全武的聲音冰冷,“此事不能全怪你,那林阿夏確實有幾分本事,沒想到後周竟有這樣的女將。”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過,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三日後,杭州的援軍便會抵達,到時候,我要讓宣州城化為焦土!”
一名謀士上前道:“將軍,據探馬回報,宣州城兵力空虛,糧草也隻夠支撐半月。我們不如暫緩進攻,等到援軍抵達後,再集中兵力攻城,這樣更為穩妥。”
“穩妥?”顧全武冷笑一聲,“今日一戰,我軍士氣受挫,若不儘快扳回一局,恐怕會影響全軍的軍心。明日,你率三千兵力,佯攻東門,吸引敵軍的注意力。我則親自率領主力,趁著夜色,突襲南門。隻要攻破南門,宣州城便唾手可得!”
謀士遲疑道:“將軍,南門是宣州城的重點防守方向,林阿夏必然會加強戒備,深夜突襲,恐怕難以奏效。”
“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顧全武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今日林阿夏率部血戰,將士們必然疲憊不堪,深夜正是防備最鬆懈的時候。隻要我們行動迅速,定能一舉攻破南門!”他不再猶豫,當即下令,“即刻傳令下去,全軍休整,明日三更,準時出發,突襲南門!”
“是!”眾將齊聲應道,大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深夜的宣州城,寂靜得能聽到風吹過城牆的聲音。林阿夏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今日戰場上的慘狀,殉國將士的臉龐,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她起身走到帳篷外,望著天邊的殘月,心中滿是沉重。
春風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將軍,還沒睡?”
“睡不著。”林阿夏輕歎一聲,“總覺得今夜不會太平。”
“將軍是擔心敵軍夜襲?”春風問道。
林阿夏點頭:“顧全武性情剛烈,今日慘敗,必然心有不甘。他極有可能會趁夜突襲,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傳令下去,加強南門和東門的戒備,尤其是南門,增派兩倍兵力,多設崗哨,一旦發現敵軍動向,立刻稟報!”
“是!”春風立刻轉身去傳達命令。
林阿夏望著南門的方向,心中暗下決心。無論顧全武使出什麼手段,她都必須守住宣州城,守住這些將士的性命,守住這片土地。她握緊手中的佩刀,刀鞘上的寒氣透過掌心,傳入心底,讓她原本紛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夜色如墨,一場無聲的較量已然拉開序幕。宣州城的城牆之上,火把的光芒搖曳不定,映照著將士們警惕的臉龐。而城外的吳越軍大營中,一支精銳部隊正悄然集結,馬蹄裹著麻布,士兵們屏住呼吸,朝著宣州城的方向,緩緩移動。一場新的血戰,即將在黎明之前,悄然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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