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地窖金鋌照稅書
符太後捏著戶部賬冊的指尖泛了白,宣紙上“王坤”二字被墨痕洇得發沉。殿內燭火跳了跳,她抬眼時,目光正落在階下侍立的林阿夏身上:“傳李侍郎,帶禁軍去王坤府查抄。陛下若要跟去,便讓他去——讓他親眼看看,戶部郎中的地窖裡,藏著多少百姓的救命糧。”
柴宗訓趕到王坤府時,朱漆大門已被禁軍守得嚴實。他揣著從禦膳房帶的半塊麥餅,剛跨進門檻就被院裡的景象刺了眼——廊下掛著兩串風乾的鹿肉,青石地上擺著未拆封的蜀錦,連喂鳥的銅籠都雕著纏枝蓮紋。上月他去城西鐵匠鋪,老工匠家的灶台連塊完整的鐵鍋都沒有,此刻再看這滿院奢華,嘴裡的麥餅突然沒了滋味。
“陛下,地窖入口在偏院。”李侍郎引著人過來,手裡托著枚銅鑰匙,“從書房硯台下找著的,小吏說這鎖頭是江南特製,尋常鐵器撬不開。”
偏院的青石板被掀開時,一股潮濕的金鐵味湧了上來。柴宗訓湊過去,借著禁軍手裡的火把看清了地窖裡的景象——八隻黑漆木箱摞得齊整,箱蓋縫隙裡嵌著的碎金,在火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抬上來。”他話音剛落,兩個禁軍便合力搬起最上麵的箱子,剛打開一條縫,銀鋌就“嘩啦”滾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陛下您看這個。”禁軍統領突然從箱底抽出一疊紙,柴宗訓接過來時,指尖觸到粗糙的麻紙,上麵“陳州賦稅”“許州漕糧”的朱印格外醒目。他猛地想起上月去陳州,老農蹲在田埂上哭,說稅吏把最後一袋粟米都收走了,當時李侍郎說“賦稅入了國庫,會撥下來賑災”,可眼前這些壓在銀鋌下的稅書,分明還帶著去年秋收的麥香。
“為什麼?”柴宗訓的聲音發顫,他拎著稅書走到李侍郎麵前,紙頁在手裡抖個不停,“他一個戶部郎中,憑什麼私吞百姓的賦稅?我上個月去鐵匠鋪,老工匠家隻有半袋糙米,連打鐵的煤都買不起;禁軍演練時,槍頭撞一下就彎,甲片一戳就破——這些銀鋌,夠買多少塊好鐵?夠多少士兵換上結實的甲胄?”
李侍郎“噗通”跪在地上,額頭抵著青石:“陛下恕罪!王坤偽造了撥糧文書,把賦稅折成金銀私吞,還把虧空算在‘漕運損耗’裡,說去年水患壞了糧船……臣監管不力,臣罪該萬死!”
“水患?”柴宗訓彎腰撿起一塊銀鋌,上麵“戶部”二字刻得深,冰涼的金屬硌得手心發疼,“漕運司的奏報裡,去年根本沒有水患!”他突然想起老工匠的兒子,那個十二歲的小男孩捧著生鏽的鐵砧說“想打一把不彎的槍”,此刻再看這滿箱金銀,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
“把這些稅書和金銀都運去朝堂。”柴宗訓站起身,聲音比剛才沉了些,“再去傳被貪腐坑害的士兵家屬,讓他們來——讓他們看看,他們的丈夫、兒子用命換的安穩,被人藏在了地窖裡。”
李侍郎剛要起身,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王坤被禁軍押著進來,囚服上沾著泥汙,頭發散亂得遮住了臉。他看見滿地銀鋌時,腿一軟就癱在地上,爬著去抓柴宗訓的衣角:“陛下饒命!臣是一時糊塗,臣把錢都交出來,求陛下留臣一條命!”
柴宗訓沒低頭看他,隻是對禁軍道:“帶下去,好好審。問清楚他的同黨是誰,還有多少賦稅被私吞,從戶部主事到地方州官,隻要沾了手,一律查到底。”
王坤被拖走時的哭喊聲漸漸遠了,柴宗訓蹲下身,指尖拂過銀鋌上的紋路。林阿夏走過來,遞給他一塊乾淨的帕子:“陛下,賬冊上還有幾個主事的名字有疑點,要不要……”
“查。”柴宗訓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灰,“不管他是誰的門生,不管他之前立過什麼功,隻要貪了百姓的錢、貪了軍餉,就沒有例外。”他抬頭時,正好看見晨光漫過院牆,落在滿地銀鋌上,反射出的光卻比冬日的冰還冷,“這些贓款,一部分給陳州、許州補賦稅,一部分給戰死士兵家屬發撫恤金——剩下的,給城西鐵匠鋪送過去,補上他們被克扣的工錢。”
林阿夏應了聲“是”,看著柴宗訓轉身走出偏院。少年帝王的身影在晨光裡顯得比往日挺拔,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那些稅書上,踩在老工匠的糙米袋上,踩在士兵彎掉的槍頭上。
殿外的銅鶴已被陽光曬得發燙,柴宗訓站在府門前,望著街上往來的百姓。有個挑著菜擔的老農經過,擔子上的蘿卜沾著泥土,那是他去年在陳州見過的模樣。他突然明白符太後讓他來的用意——有些事,光聽賬冊說沒用,得親眼看見銀鋌壓著稅書,得親耳聽見王坤的哭喊,才能真正懂“反腐”兩個字,不是罰幾個人、收幾箱錢,是給百姓一個交代,給士兵一個安穩。
“陛下,李侍郎問,下一步查哪個人?”禁軍統領走過來請示。
柴宗訓望著遠處的戶部衙署,聲音很穩:“按賬冊查,從主事開始,一個都彆漏。”風卷著他的話音,落在滿院銀鋌上,像是在給那些被私吞的賦稅,給那些戰死的士兵,給那些餓著肚子的百姓,做一個鄭重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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