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精神裡看見了這點亮的“洛陽”,它不鮮豔,不熱烈,像一枚在夜裡才會吐香的小花。可他知道,這是一切的開始。
他鬆了口氣,背脊卻像灌了鐵水,一寸寸沉下去。剛亮起的星子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疲憊,微光隨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溫柔而固執。
卷軸某一隅,隱約傳來沙沙之聲,是第一卷的破頁在彼此摩擦。那破損的邊口刺進他的意識,像有細小的鋸齒在銼他的太陽穴。他用指節壓住眉心,告訴自己不能昏。
殘卷還處在“風中殘燭”的階段,每一次觀照都會引起排斥與滲血,這些不應成為抱怨,它們隻是一筆賬,需要冷靜地記下。
短短幾息,他的衣領便被汗浸透。汗不是熱,是冷,像從骨裡滲出來。地底的風漸止,廣場上殘存的火星重新拾起亮度。一隻飛蛾撲在他袖口,頭觸輕輕頂住布麵,又落下去,像一枚用舊了的歎息。
“先生。”
遠處有極輕的一聲,像有人在簾外提醒。那不是呼喚,更像體察——是蔡文姬的琴弦在風裡拂過,也是她的目光在暗中掠過營地的方向。
她在帳中或許讀了一會兒書,或許隻是在看著那道斷弦出神。她不知他來此,但她確實聽見了方才那一絲“地聲”,眉心又蹙了一下,又慢慢放開。
她不去追問,因為今晚她已問過該問的一句,餘下的,都耐心。她在心底低聲說:“安。”不是說給自己,是說給簾外與城中。夜風翻了帳角,把這字悄悄送遠。
郭嘉把視線從石渠上收回,緩緩起身。膝頭被石麵磨出一圈淺紅,他拍去灰,聽見自己骨節發出一聲輕響。他不讓這聲傳到外麵,隻把它留在心裡,作為節點成的記號。
“洛陽,已點。”他在心裡複述,用一種記錄員的語調,不夾半分感情。可在複述的空隙裡,仍有一絲細微的顫從嗓口邊躥過。他把它壓下,像把跳出棋盤的一粒子再拈回去。
再度伸手入卷,星圖像一口剛被點亮的小井,映出他的影。影子略顯模糊,但他看得見——由洛陽向東,幾條細線如魚刺一般伸向平原。
它們不在天上,在地上,穿過溝塹、鹽堿地與未被人注意的崗丘,最後在一片四戰之地的交彙處,如心臟般跳了一下。
兗州。
那塊在他腦中被圈過無數次的地,在此刻與“亮起”的洛陽產生了最初級的共鳴。節點與節點之間,像孤島之間的火光,隔著風浪遙相呼應。他看到這一瞬,嘴角動了一下,不是笑,是一種把疼與快意一起咽下去的動作。
他合上卷軸。不是用手,是用一種“閉眼”的方式,讓星光自行退去。
殘破的頁邊悄悄靠攏,像傷口貼回。頭頂的雲很薄,月亮落在斷殿之後,像一枚被劈成兩半的白瓜。廣場邊的石碑倒在蘚衣裡,碑麵上一截“漢”字還清晰,像故國的遺體。
他站了很久。久到炭盆裡最後一塊炭也化為紅白相間的粉,久到巡邏騎換了兩班。風從衣擺鑽進來,把他內裡的汗涼個透。
他伸出手,隔空向地行了一禮,禮極淺,隻相當於與一個同輩相逢時的示意。地不需要他的禮,但他在做這件事時,胸中那條蛇少有地安了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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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你一線,我還你一針。”他在心裡說,語氣像與舊友談價。
他轉身,離開舊址。走到宮牆缺口時,他回望了一眼。遠處營燈疏疏落落,像在夜水麵上隨風擺動的螢。帛帳最內側的那一盞燈還亮著,應該是她。
燈微暗,又像刻意不熄。那盞燈在今晚的許多風裡立定,給他一種奇怪的穩。
他沒有過去。他把腳步放輕,繞開了那片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靠近,不隻是因為那條蛇會躁,也因為他不願把她卷入這張還沒拉緊的網。她聽得見地在哭,他擔心她也會聽見他在笑。那笑不該被任何好人聽見。
回營時,東方尚未泛魚肚白,天邊卻有一條極淡的灰藍,看起來像是將要破曉。崗哨換班的銅鈴輕響,夏侯惇從陰影裡走出一步,濃眉底下一雙魚泡眼在火光裡折了一折。
他沒有問,隻看了一眼郭嘉的衣襟與鞋底。衣襟有灰,鞋底有灰,人的氣息沉穩,眼睛亮得過分。他略略偏首,像一名悍將向某件自己不懂的事致以粗糙的敬意。
“夜涼。”夏侯惇道。
“涼得好。”郭嘉答。
“要不要熱酒?”
“不必。”他頓了頓,又添一句,“讓兄弟們多睡半個時辰。”
“行。”夏侯惇應,轉身走向另一頭。走出兩步又回身,想說什麼,最終隻是抬了抬下巴,像一塊重石勉強被人搬起後又放下。
郭嘉目送他離開,才推簾入帳。帳中無人,隻有一張略低的案,上置地圖、符牒、朱筆、火折子。他把火折子吹滅,指尖還沾著一點冷。他坐下,以極慢的速度調勻呼吸。
胸腔那口黑氣在點亮節點之後,似乎聽話了些,它不是被降服,而是獲得了一條更寬闊的河道,能在其中不那麼撞壁地流動。
這“聽話”意味著他盜取龍氣的效率,有了肉眼不可見的一絲提升——這絲提升像砂紙,細微卻真切,會在漫長的時間裡磨出足夠鋒利的刃。
案側放著一隻小缽,缽底有兩滴凝固的血,是他前幾日“讀史”時從鼻尖落下的。那一回為了確認某個可能性,他強迫自己走進前世的官渡,結果從夜裡跌回清晨。
他如今不準備再用那種方法。殘卷階段的“讀史”代價太沉,非到生死關頭,不該動。他把缽推遠,重新讓思緒與地圖對齊。
從洛陽向東,兗州的地勢像一隻翻身的獸,四通八達,腹地空闊,兵行疾如風。那是“四戰之地”,亦是“天下之腹”。
若以此為基,點起第二個節點,星圖才會真正穩住。他拿起朱筆,在地圖中央並不顯眼的一處輕輕一圈,圈得極小,仿佛隻為自己可見。
“接下來,是兗州。”他在心裡說,像把一口不易被人聽清的誓遞給風。
又在極輕的一聲裡,補了半句,“大漢四百年之運,從今夜起,便由此被我一點點竊取。”他的聲音不大,語調平直,沒有激昂,也沒有戲謔,像聲明,又像提示。
他把筆放下,緩緩起身。簾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掠過,像一群獵犬在夜裡追逐自己的影。
有人在低聲吩咐換崗,有人在遠處嗬欠。他忽然想起一件細小卻重要的事,提筆在卷末側頁記下:“洛陽節點:已點。反應:地聲與風向改變可測。代價:魂疲、滲汗、殘卷摩擦痛。收益:竊氣脈動較前提升,估計在‘一絲’之上。”
他喜歡用這種樸素的字眼給自己約束,像一個做賬的商人一樣,說清每一筆收支。
寫完,他把卷收起,坐了一刻,才起身出帳。東方的灰藍已被一抹更亮的白取代,營中開始有人翻身,有人起來添火。
遠處的帳裡,短促的一聲“錚”掠過,像一縷極細的晨光鑽開夜色的第一處縫。蔡文姬醒了,或是未曾睡。她的琴在換氣,她的目光也在換氣。
她不問“先生去了哪”,她隻在心裡輕輕將昨夜問過的那句折回,折成一枚薄薄的葉,夾進書頁。她想,如果他痛苦,便讓這世間多一處能讓痛暫時停下的地方。
她知道不能救他,她隻能“安”。她從琴上一根新換的弦滑到那道裂痕,指腹停了停,把裂痕當成一道河,河那邊有人在看她,而她看不清那人的臉。
郭嘉站在帳門前,望向洛陽殘宮方向,火光已儘,煙灰正被早風帶向更遠。他在心裡把這座廢城的名字輕輕說了一遍,不帶憐憫,不帶憤怒,像寫在策中的一個節點——“洛陽”。
他把目光偏向東方更深處,那裡埋著下一步。兗州。那一處四戰之地正等他去把另一盞燈點亮。
他收回目光時,營中已有炊煙起。軍士們醒來,提水的提水,喂馬的喂馬。
夏侯惇挎著刀走過,遠遠衝他抬了抬下巴。他也抬了抬。隻一抬,就把某種心照不宣的事說儘。他轉身要走,忽又停下,像被什麼看不見的線輕輕拉了一下。
他回過頭,朝殘宮方向極淺地拱了一拱手。那拱手不為鬼神,不為帝王,隻為這片在火與刀下仍然喘息的土地。
風從他指縫裡掠過,像翻書。
書頁合上,新的頁碼在另一處靜靜等他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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