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他道,“開庫,取銀二百,市上平抑。錢鋪複兌一成,鹽行開半口,軍士與百姓同線,先老後幼。今日之後,如有人再以軍府名義私發告示,先拿發帖人!”
郡丞遲疑,“軍師,銀……”
“憑我。”陳宮把腰牌按在賬上,“今日之後,凡軍府文書,一律加‘宮’字副簽。呂將軍亦照此。”
郡丞不敢動。他怕的是另一個印。陳宮冷冷看他一眼,轉身抬手:“誰敢不開庫,我以軍法先斬郡丞!”
這一句比前頭所有令都重。郡丞終於戰栗著點頭。內堂門吱呀一開,錢箱搬出兩口。人潮像退又像進。陳宮用眼神把這潮硬生生摁住。他知道自己贏不了民心,他隻能用“法”把這口鍋蓋摁住一會。
就在此時,外頭鼓角忽然亂作一團。有人驚呼:“北門,有私軍搶鹽!”都尉倉皇奔出,街巷裡立刻一陣呼啦。陳宮猛地回頭,目光一沉:這城內外的絆馬索,不是一個方向拉的。
他負手緩緩走下台階,迎著喧嘩止住一刻。他看見巷口有個孩子,抱著一小包鹽,縮在門洞裡,眼睛黑得像剛磨的墨。孩子等了一早,才領到這一包。他死死抱著,可他的母親在隊尾被人掀倒,孩子想回頭,被人浪一衝,又被推得更靠牆。他的臉貼著磚縫,磚縫裡有白色的鹽霜。孩子伸出舌頭,悄悄舔了一下。鹹得要命。
陳宮看著這孩子,忽然明白了衛崢在做什麼。鹽不僅是鹽,鹽也是“信”的形狀。你把“信”做成鹽,人人都要。人人都要的時候,你隻要讓“信”在兩種人手裡輪換,就夠了。
“軍師。”親兵低聲,“要不要抓‘義舉使’?”
“抓什麼抓。”陳宮的聲音很淡,“抓不住影子。”
——
營外,呂布騎在赤兔上看火色。城裡火不是昨夜的糧草之火,它隻是人的氣被點著,燒起來的都是濕的。他回身,看見張遼帶人把被關的士卒撈出來。那些士卒的眼睛像被風刮了一整天,通紅。臧霸走過來,壓著嗓子:“主公,城裡說……說高將軍昨夜棄陣。”
呂布的指節在戟柄上輕輕一扣。扣聲很輕,像指尖敲在人的牙上。他慢慢轉頭,盯著臧霸:“誰說?”
“說的人多了。”臧霸嘴硬,眼底卻閃,“還有人說軍師與郡丞有舊,說要把鹽給商會留貨。”
呂布沒再問。他拍馬緩緩向前,馬蹄踏在硬土上,發出乾脆的聲。他走到陷陣營邊,遠遠看見高順從榻上起身,披上甲,負槍立在營門口。呂布停住,半晌,低聲:“今日之亂,由我。”
高順搖頭:“由敵。”
“由我。”呂布複又道。他抬起戟,戟尖在半空一緩,“明日,我自帶先登。”
高順看他,目色平靜:“主公,城要先穩。兵不穩,陣如紙。”
呂布沉默。他看著城,像看一張反複被塗改的臉。那張臉上,每一筆都寫著“你信誰”。他能用刀抹平一張臉,卻抹不平一個字。
“軍師呢?”呂布忽然問。
“在城裡。”張遼答。
“讓他出來。”呂布眼裡現出一絲不耐,“我護我的刀,我的刀可以護我的令。”
張遼應了一聲,心裡卻沉。他知道這句話會如何被城裡的人聽見——刀護令,最容易。也最容易壞掉最後一絲“信”。
——
傍晚,城門口貼出兩張新告示。
一張寫:“複兌,限三成。”
一張寫:“緩征,候軍府示。”
人潮再次湧向錢鋪。鋪門沒開。掌櫃在門後牽拉門閂,冷汗把衣裳全打濕。他不是不想開,是想不起該怎麼開。他昨天還記得規矩:十貫兌一貫,午後停兌。今天規矩多了三套,明天可能再添五套。規矩多的時候,規矩就不算規矩。他忽然明白,為何衛崢要他“守規矩”——守不住的時候,人就碎了。
鹽行那邊也把半口缸掀開,按“賑”的名義撒一批。撒到第二盆時,院牆外忽然有人高喊:“軍府截鹽!”一群戴著白帕的壯漢翻牆而入,手裡拿著“軍府腰牌”。掌櫃一見腰牌,腿軟。他不知真假,不敢擋。壯漢甩下幾張馬票,拎了兩袋鹽風風火火走人。“賑”當場變成“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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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遠處的巷道裡,一個送令的小吏被人扯住袖子。他哆嗦著把信袋舉高:“軍、軍府的令!”圍上來的人七嘴八舌,“軍府的令是假”“軍府的令是新”“軍府的令不認老印”。小吏哭了,嗓子眼堵著硬塊。他忽然就想把手裡所有的紙都扔掉,越遠越好。紙一扔,他就可以不回答“你信誰”。
夜色壓下來,城裡所有的燈一起亮,又一起滅。有人在樓上吹火,火點得不均勻,風一吹,滅了半條街。暗裡,狹小的光亮像一隻隻藏在縫隙裡的眼。
——
許都,軍府後帳。羅盤上的小燈忽暗忽明。黃月英把手按在盤沿上,指尖的溫度很穩。郭嘉側耳聽鼓,虛鼓在城外響起,與城內真實的亂鼓交錯。他輕輕一笑,“城若無信,鼓亦無章。”
“你要他今晚出城?”黃月英問。
“他會出。”郭嘉淡淡,“他不出,明日的‘第四殺’就要進城。今夜,他若出,‘第四殺’不過他背上。背,終究比臉好。”
“你就不怕他忽然回頭,專殺城裡‘惑眾者’?”黃月英指尖輕輕敲盤,“殺得太狠,城會死。”
“死城,正好。”郭嘉眸光冷,“死城是殼,活兵是肉。我要的是他的兵在‘無信’裡睡不著。讓他們明天用腳去找一個踏實的地方。踏實的地方,叫‘退路’。”
黃月英不再言,她知道奉孝的手勢已收。第三殺落在城裡,第四殺要落在野外。十殺如棋,行到第三手,局勢已顯。他在殺“信”的同時,替對手安排了一條“看似唯一的正解”。正解的結果,往往不正。
——
夜半,陳宮回營,麵色像燈芯燃儘。張遼迎上,低聲:“軍師,郡中有謠,說你明日要‘收城印’。”
“任他。”陳宮把披風解下,扔在案上,“明日再貼三張告示。看他還能信誰。”
“‘他’?”張遼一怔。
“城。”陳宮淡淡道。他坐下,忽起一陣咳,胸口悶得厲害。他兩手撐著案幾,穩了穩。“明日,張遼你守左,臧霸護右。高順……”他停了一下,“高順穩中線。今夜有擾,勿出鋒。”
“諾。”
帳外忽有快馬。斥候掀簾,拜倒:“主公令:明日申時,親自先登,破南山口。”
張遼與陳宮對視。陳宮慢慢起身,接過令,目光落在“呂”字虎印上。那印是真。真得像把刀。
“回報主公。”陳宮道,“請他帶上我。”
斥候愣了一下,答“諾”。
張遼忍不住:“軍師。”
“第三殺,已落城。”陳宮看著他,“刀要出城,不在城裡亂。若我在城裡,城裡隻會更亂。”他頓一頓,露出一點疲憊的笑,“刀要有鞘。今夜的鞘,是我。”
——
子時,東門外。風把城樓上的燈吹得忽明忽暗。門下暗影裡,一名穿青衣的女子背靠門洞,指尖撚著一塊蠟。她把蠟按在一枚小小的銅印上,印紋淺,字勢真。她把蠟印貼在一封信的縫上,抬頭看城內晃動的燈光,露出一個看不出喜怒的笑。她把信塞進門縫,轉身沒入風裡。
信很短:
“軍府令:明日卯刻,郡丞收城印,鹽票止兌。違令,誅。”
城門裡的更卒拆開蠟,抖抖索索,喚醒了更多的人。人醒的多了,城裡就更亮了一會。亮過之後,便更黑。
——
更深的夜色裡,呂布披甲立在營前。赤兔打了三個響鼻,他撫了撫馬頸,眼睛望向城。城的輪廓像一塊被火烤裂的黑石。他忽然想到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城下仰望城牆,城像一座神。他那時隻想上去,為自己刻一個名字。如今他站在城外,城在他眼裡隻是一個問題:人信誰。
陳宮緩步來到他身側。兩人並肩,卻都不看彼此。風吹過,吹得甲片微響,像故意壓低的嗡鳴。
“宮。”呂布低聲,“你且聽城裡的人在說什麼。”
“說錢,說鹽,說誰的令。”陳宮答,“明日他們會說誰先登,誰後退。後日他們會說誰負誰責。大後日他們會說,誰的信最輕。”
“那我呢?”呂布問。
“主公的信,最重。”陳宮道,“重到可以砸死人。”
呂布笑了一下。笑意不多。他握緊方天畫戟,像在握住自己的一口氣。他知道第三殺已落。他也知道,城被逼成了“無信”。他不怕人不信他,他怕的是,人不信自己。那才是郭嘉真正要的。
“明日。”呂布道,“破口。”
“明日。”陳宮道,“護令。”
兩人一齊轉身,背對城。燈火在他們身後起又滅,像一群被風折斷了脊梁的螢。
——
許都。郭嘉輕輕把羅盤上的最後一盞燈按滅。他的指尖在銅沿上停了很久,才抽回。他沒有看誰,他隻是把聲音送進夜裡:“第三殺,完。”
他又低低道了一句,像把下一枚棋輕輕點在棋盤邊緣:“第四殺,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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