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正月十五,上元節。潼關的雪化了半層,青石板路沾著冰水,踩上去咯吱響,滿城紅燈籠卻把冷天烘出幾分活氣。城樓下戲台前擠得滿當當,賣糖畫的張老漢停了吆喝,煮湯圓的王嬸也歇了勺子——連守城的士兵都探著腦袋往這邊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戲台中央抱著孩子的婦人身上。
那是黃四娘,懷裡的孩子叫黃熙,去年這時,還叫小虎。她攥著衣襟站定,指尖先抖了抖,才啞著嗓子開口:“鄉親們,我今天說的事,是去年九月發生在溪頭村的真事。那天早上,村裡的李二哥去河邊挑水,看見河裡漂著兩個人,臉白得像紙,嘴唇凍得發紫,趕緊喊了五六個漢子搭著木杆把人撈上來——後來才知道,一個叫陳七,一個說自己叫陸銳。”
她低頭摸了摸黃熙的頭,孩子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大眼睛裡滿是認真:“他們倆渾身是水,胳膊上還纏著滲血的粗布,說話都沒力氣。我們村人實誠,見他們沒處去,就把他們領到村西的破廟裡。王大娘連夜縫了兩件舊棉襖,我煮了紅薯粥,小虎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糕塞給陸銳——那時候隻當是救了兩個趕路遇難的人,哪想過後來會靠他們護著逃出生天。”
台下靜得隻剩風卷燈籠的輕響,黃四娘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黃熙的棉襖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誰知道沒住上五天,闖兵就把村子圍了!他們騎著馬在村口喊‘交出河裡撈上來的兩個外鄉人’,刀光閃得人睜不開眼。陳七兄弟見闖兵衝進來,一把把小虎塞進我懷裡,對陸銳兄弟說‘你帶他們走,我來擋’,自己抄起廟裡的斷桌腿就衝了上去!”
“我抱著小虎,跟著陸銳兄弟往村後的山坳跑,耳朵裡全是身後的動靜——有闖兵的喊殺聲,有陳七兄弟的吼聲,還有鄉親們的慘叫聲。”她哽咽著,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後來跑到山頭上,陸銳兄弟才敢回頭看,我順著他的目光往村裡望,煙濃得遮了天,火光照得半邊天都紅了。陸銳兄弟攥著拳頭說,他後來偷偷回去過,看見陳七兄弟被闖兵按在磨盤上,大卸八塊,頭還被挑在槍尖上,在村裡轉著喊‘誰再藏外鄉人,就是這個下場’!”
“我們村的人哪肯看著外人護著我們送死!”黃四娘突然提高聲音,眼裡迸著淚卻透著股狠勁,“王大爺七十多了,舉著鋤頭衝上去,說‘要殺就殺我,彆傷孩子’;張老三攥著鐮刀砍向闖兵的馬腿,自己卻被馬踩斷了腿;連十六歲的小石頭,都抄起柴刀擋在廟門口,最後……最後屍體被燒得認不出模樣。我們逃出來的時候,村裡的狗都沒了聲,隻有火劈啪響,像在哭。”
台下有人抽氣,有人抹眼淚,張老漢把糖畫杆攥得發白,指節泛青;王嬸用圍裙擦著眼,肩膀一抽一抽的。黃四娘抹了把淚,接著說:“我們跟著陸銳兄弟往陝西逃,一路上見的慘事,比溪頭村還讓人心寒。快到陝西城時,官道旁、田埂上,全是白骨,有的還連著沒爛完的衣裳,有的小骨頭一看就是孩子的。連河邊的蘆葦叢裡,都飄著餓死的人,連一聲雞鳴都聽不見——後來才知道,李自成的大軍早把陝西城圍了,城外的百姓要麼餓死,要麼被闖兵殺了,屍體堆得像小山。”
“我們實在沒辦法,就往洛陽走,想找官府求救。”她話鋒一轉,眼裡添了怒火,“可到了洛陽城外,卻看見個穿盔甲的將軍,帶著幾千兵在城門口凍得直跺腳。那將軍的盔甲上都結了冰,咳著血喊‘讓我進去,我要救陝西的百姓’,後來才知道,那是英國公張維賢,從京畿帶兵來馳援的。可洛陽的周延儒大人,就是不開城門,還讓士兵在城樓上喊‘沒有聖令,誰也彆想進’!”
“我躲在路邊的草堆裡看了三天,”黃四娘的聲音發顫,卻透著咬牙的勁,“張將軍的士兵們凍得直搓手,有的還發著燒,卻沒人退一步。陸銳兄弟想求城樓上的人開個小口,讓我們進城避避,卻被他們用鞭子趕出來,說‘流民也敢來湊熱鬨’!直到第五天夜裡,洛陽的守將吳奎將軍帶著人衝了府衙,把周延儒殺了,才打開城門放張將軍進去——後來我們才知道,吳將軍是陝西人,他的老家早就被闖兵燒了,他說‘不能讓陝西再遭罪’!”
“再後來,我們跟著陸銳兄弟來了潼關,才知道他根本不叫陸銳,他本名叫沈銳,是錦衣衛洛陽指揮使。”黃四娘抬手指向城樓的方向,聲音軟了些,卻多了幾分鄭重,“他說,那天在河裡,他們是為了躲闖兵追殺才跳的河。今天我站在這裡說這些,不是要賣慘,是想告訴大家——我們溪頭村的血、陝西城外的白骨,不是白流的!有沈指揮這樣的人護著我們,有嶽帥這樣的官守著潼關,咱們就有盼頭!今天掛燈籠過元夜,是要讓闖兵看看,咱們潼關人擰成一股繩,不怕他們;是要讓天下人看看,隻要咱們齊心,就沒有守不住的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台下瞬間爆發出震天的喊聲,有人舉著燈籠喊“殺賊守家”,有人喊“跟著嶽帥”,連守城的士兵都跟著喊,聲浪震得燈籠穗子直晃。黃熙從黃四娘懷裡下來,撿起樹枝在雪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又在圈外畫了個叉,仰著脖子喊:“這是闖兵!咱們把他們打跑!”
黃四娘抱著黃熙走下戲台時,沈銳正站在台邊等她,手裡捧著一個粗瓷碗,碗裡的薑湯還冒著熱氣:“黃娘子,天涼,喝點薑湯暖暖身子。”黃四娘接過碗,指尖碰到溫熱的碗壁,眼眶又熱了——這雙手,曾護著她和小虎從溪頭村逃出來,如今又在潼關給了她們安穩。她低聲道了句“謝謝”,沈銳隻是點點頭,看著她們母子往住處走,才轉身往“僉事府”去——那裡,嶽帥正等著眾將議事。
僉事府內,燭火通明,案上攤著一張墨跡未乾的布防圖,東廠的銀印密報壓在圖旁,封蠟的碎屑還散在案角。嶽承嗣按著腰間利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掃過廳內將領時,聲音擲地有聲:“東廠指揮使王承恩的情報令剛送到!十天前,東廠的人就扮作流民混進闖軍隊伍,跟著他們一路從河南到渭水,直到今夜闖軍紮營,才摸清精器營設在東岸蘆葦蕩西側,守軍三百,糧草營在北側百丈,連哨崗換班的時辰都記清了——今夜三更,咱們就趁他們立足未穩,端了這精器營!”
沈銳剛踏入廳內,甲胄上還沾著雪粒,聞言立刻上前一步拱手:“末將沈銳,率三百錦衣衛已備妥水靠!有東廠兄弟提前探好的路線,今夜沿護城河入渭水,逆遊到蘆葦蕩東側潛伏,隻要周將軍能牽製營前守軍,半個時辰內必燒了他們的軍械庫!”
“沈指揮儘管放心!”身著玄甲的周遇吉往前一步,聲如洪鐘,“末將帶五百步卒,屆時在精器營西側列陣佯攻,箭雨隻射營帳不傷人,把守軍的注意力全引到西邊,絕不讓他們察覺東邊的動靜!”
嶽承嗣微微頷首,指尖在地圖上闖軍主營的位置重重一點,轉向曹變蛟與馬萬年:“你二人各領八百騎兵,分駐闖軍主營南北兩側!”
“末在!”二人同時出列,肅容拱手,甲胄碰撞聲在廳內回蕩。
“三更一到,曹將軍率部到主營前罵陣,隻挑釁、不接戰——他們若出城追,你們就拍馬往南撤,絕不能讓他們靠近精器營;他們若閉門不出,就用箭射營旗、扔火把擾敵,斷不能讓他們歇著!”嶽承嗣頓了頓,目光落在馬萬年身上,“馬將軍在營後設伏,若有零散守軍往精器營馳援,就地截殺,務必為沈指揮爭取一刻到半個時辰的行動時間——今夜能不能破闖軍的攻城底氣,就看這一遭了!”
“末將領命!”曹變蛟與馬萬年齊聲應下,聲震屋瓦。
沈銳這時補充道:“帥爺,末將已按東廠情報標注的闖軍取水處,在渭水上遊投放了迷煙,三更前後會飄到營地附近,雖不傷人,卻能讓守軍昏沉乏力,正好給弟兄們潛進蘆葦蕩打掩護。”
嶽承嗣眼中閃過讚許,抬手將一支鎏金令旗拍在案上,燭火映著令旗上的“嶽”字,亮得刺眼:“諸將各司其職!今夜這仗,不僅要燒了精器營,更要讓闖兵知道,他們剛紮營就被咱們摸透了底——潼關不是他們能隨便來的地方!若有畏戰、誤事者,軍法處置!”
“遵令!”廳內將領齊聲高喊,聲浪震得窗欞輕顫。眾人領了令旗轉身離去時,窗外百姓的歡呼隱約傳來——戲台前的紅燈籠全亮了,暖紅色的光順著窗縫滲進來,落在案上的密報與布防圖上,映得滿室滾燙。
嶽承嗣走到窗前,望著滿城燈火與遠處渭水的夜色,指尖輕輕攥緊了佩劍劍柄。沈銳立在身後,低聲道:“帥爺,東廠的情報來得及時,黃娘子又穩住了民心,今夜這仗,咱們占儘了先機。”
嶽承嗣未回頭,目光始終落在燈火深處,聲音沉而有力:“闖兵以為紮了營就能明日攻城,卻不知道咱們早等著他們了。今夜燒了精器營,明日他們就沒了攻城的底氣——要讓潼關百姓知道,咱們不僅能守,更能主動打出去,這城,咱們守得穩!”
窗外的風裹著燈籠的暖光吹進來,落在二人身上,案上密報邊角的銀印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像是為今夜的行動,提前烙下了勝券在握的印記。
喜歡崇明之二創盛世大明請大家收藏:()崇明之二創盛世大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